当前位置:零点看书 > 历史小说 > 北宋大法官 >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三冗第一战(十)

正文 第五百五十七章 三冗第一战(十)

  “苏小先生在想什么?”


  出得转运司,张斐见苏辙沉默不语,不禁问道。


  苏辙微微一怔,偏头瞧他一眼,道:“我在想,方才你说的话,咋一听,确实是非常刺耳,但仔细想一想,其实很有道理啊。”


  说着,他是若有所思,“其实我们做的并不是很过分,只是纠正他们的错误,但为何却如此之难。”


  张斐反问道:“那苏小先生怎么看?”


  苏辙沉吟少许,道:“我认为是担当。问题谁都知道,只是大家都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故而无人敢担起这份责任,只能是得过且过,小修小补,以自己的仕途为先。”


  张斐笑道:“在王学士之前,可以这么说。”


  苏辙笑了一声,道:“王学士也并未直面问题,而是另辟蹊径。”


  王安石确实是玩了个迂回,要真说起来,司马光的节流政策,确实是治本之法,问题是三冗,怎么也得去裁,但司马光也只是嘴上切中要害,他认为此非朝夕之事,那赵顼能搭理他吗。


  张斐道:“另辟蹊径,也只是解决问题的手段。”


  苏辙笑道:“但是王学士的手段,也只是看上去很美罢了。就说那青苗法,官府出钱,贷给百姓,可即便是良民,也难免会乱用,到时逾期还款者,定有很多。州县衙门,又得耗费人力物力,催租逼债,若都依法行事,只会得不偿失。”


  他为何离开制置二府条例司,就是因为他坚决青苗法,天天跟吕惠卿吵架,王安石也看他不爽,只是他是皇帝安排过去的,不然的话,早就将他赶出去。


  张斐道:“我倒是认为,这些问题之所以解决不了,就是因为人人都在指责,但却无人站出来,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


  苏辙又怎听不出他的讽刺之意,不服道:“真正的解决之法,乃是常平仓法,贵时抛售,贱时收购,稳定物价,在平时之事,给予百姓帮助,如此百姓才能获得安定,才能够有效的减少高利贷现象。


  我跟王学士提过几次,应该更重视仓平常法,而不是用青苗法取代,但他却置之不理,因为他的目的是要为国敛财,而不是真心为民。”


  张斐道:“王学士所求,会不会是一举两得。”


  苏辙瞧他一眼,不与之争论,反正他绝不支持的,转而道:“不过如今看来,司法改革,倒是可以更好的解决问题。就此事来看,我们公检法是能够督促那些官员直面问题,而那些官员也能够借我们公检法,放开手去做,而不用再害怕担一些不必要的责任,毕竟到时可以将这些责任推卸给我们。”


  其实最初他调去检察院,也只是无奈,因为他跟王安石无法共事,这道不同,不相为谋。


  在他看来,这只是一个过渡。


  但是经过此事,他发现司法改革,是能够很好的解决,司马光所忧。


  其实朝廷不缺乏能臣干吏,如范祥,如薛向,他们都很能力,但问题是,这影响到太多人利益,他们承担不起这人事责任,天天被人弹劾,这谁受得了。


  如今公检法可以将这问题给指出来,逼着官府去解决,有能力官员也就不需要害怕被人弹劾,我们也是被逼的。


  如今他对于这份工作,是越来越感兴趣。


  虽然政法分离,但可以相互影响。


  .......


  然而,许多官员暂时还未领悟到这一层,在他们看来,公检法的这种行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


  无耻!


  真的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们知道这么有多么难吗?


  谁不知道拖欠、克扣军饷不好,但是要容易解决的话,还会等到你们来说,就是因为这不好解决啊!


  你们就光指出问题,又不提供解决之法。


  不是无耻又是什么。


  更无耻的是,张斐还真就是这么个意思。


  这是你们的职责,又不是我的职责,你们要是不能解决,就跟朝廷说,换个人来解决。


  话说回来,王韶、郭逵他们肯定不愿意。


  总不能跟皇帝说,我无能,连最最最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


  这么说的话,仕途肯定就到此为止。


  那么他们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


  去解决问题。


  ......


  韦府。


  “什么?”


  梁友义怒睁双目,“你们拿着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还被人嫌弃,如此你们还能忍得住?”


  他本来早就颐养天年,这回被张斐气得好几宿睡不着觉,视为奇耻大辱。


  但他还不太敢自己跑去跟张斐硬刚,他也想着背后去拱火。


  可如今听闻官府打算与皇庭合作,结果又被张斐给讽刺一遍,差点没有昏厥过去。


  报仇是遥遥无期啊!


  何春林忐忑道:“连王经略他们都拿那小子没有办法吗?”


  韦应方摆摆手道:“你们先都冷静一下,我们之前是远远低估朝廷对于公检法的支持,裁军一事闹了十几年,尚未有动静,那检察院一道奏章呈上,朝廷立刻决定裁军。


  如果咱们再这么横冲直撞,可能到时真的会被被皇庭抓去坐牢。”


  经过王韶的一番训斥,他们也意识到公检法的强大。


  梁友义老脸都涨红了,“难道我们就任由一个黄口小儿欺凌?”


  韦应方道:“且再看看吧,但在此事上面,我们切不可再妄动心思,如今我们得先将事情做好,否则的话,朝廷只会怪罪咱们无能,而不会怪罪张三、苏子由。”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咱们千不该,万不该,拿着违法之事去威胁公检法,这可是他们的职权,唉...这真是送上门让人宰啊!”


  一向主张与皇庭的对抗的曹奕,此时不免也感到有些害怕,“我比各位更加愤怒,但此时此刻,我们必须得审时度势,这再斗下去,这受伤的一定是咱们。”


  这回真是吓到他们了。


  他们都已经放下身段,主动请张斐过来商量,而且还是王韶、郭逵主持的会议,结果张斐一顿无差别输出,令他们颜面尽失。


  要还看不清形势,那不是傻么。


  要这回裁军之事,弄砸了,看看死得是谁。


  关键,人家王韶、郭逵也不会跟他们一块去疯,人家在官场平步青云,不会拿自己的仕途,去跟公检法赌一把。


  正当这时,一个刀笔吏入得屋来,将一张告示递给韦应方。


  韦应方见罢,不禁大吃一惊,“他们是要来真的呀!”


  “什么来真的?”唐仲文如同惊弓之鸟一般。


  韦应方道:“皇庭刚刚颁布告示,完善了放贷条例。”


  “这么快?”


  大家激动地纷纷起身,围聚过来。


  要知道在坐的不少都是河中府大地主,他们现在之所以坐在这里,就是听说皇庭要完善放贷条例。


  大致上来说,皇庭并未改变《宋刑统》的条例。


  只是将之前的一些冲突条例、敕令统一化。


  如在《宋刑统》的杂令中,规定的是“诸公私以财物出举者,任依私契,官不为理。每月取利不得过六分,积日虽多,不得过一倍。”


  也就是每年百分之七十二的利息,再久,也不能超过一倍。


  但是后来真宗、仁宗都有发敕令,四分、五分的都有。


  这回皇庭定在五分利。


  又引用真宗时期颁布的敕令,“民负息钱,无得逼取其庄土、牛畜以偿。”


  不能以利息钱,去夺取农夫的田地和牛畜。


  还有就是,完善《宋刑统》追债的条例,确定一点,严禁债权人私自强牵债务人财物和以身代当。


  在这一点上,是官为理。


  面对不偿还着,必须得告官解决,皇庭有责任为债权人索要合法利息。


  另外,担保法不变,但不准强迫他人担保,亦或者强迫他人借贷。


  这些都是不打紧的。


  他们都知道这些条例。


  最最最关键的是其中一个条例和一个放贷原则。


  条例就是,利息必须按照借出物以当时的市场价格,计算利息,不管还什么,都得按照这个价来计算。


  至于后一个原则,就是官私一致原则。


  之前你欠官府和欠私人,惩罚条例是不一样的。


  欠官府的,可能就是直接没收,但你欠私人的,官府惩罚手段就是苔刑,不还打你一顿,再不还再大,你要是还是不还,那...那你们就自己解决。


  但是欠官府的,可能直接没收,甚至有可能坐牢。


  现在就是一模一样。


  这可是将那些大士绅给气疯了。


  不能妥协啊!


  咱们必须得干啊!


  地主发展的唯一途径,就是土地兼并,最常用的方式,还就是放贷。


  虽然这些条例以前都有,但是目前来看,这皇庭是真会抓人的,不太可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这不是杜绝我们发展的道路吗?


  “果然如此。”


  郭孝法突然抚须言道。


  韦应方问道:“郭提刑何出此言?”


  郭孝法道:“你们可有听说过,那王介甫将要颁布的青苗法?”


  一些人点点头。


  但也有一些人不明所以。


  曹奕立刻跟他们解释了一遍。


  郭孝法又道:“据传朝中不少大臣支持公检法,就是希望公检法能够对抗青苗法,如今看来,果真如此啊!”


  “不是吧。”


  何春林疑惑道:“我看着怎么像似,公检法在为青苗法打基础。”


  郭孝法道:“那都无足轻重,公私一致才是最关键的。也就是说,官府也不得逼迫他们人担保、借贷,亦不能随意没收百姓家财。而王介甫变法的目的,是要为国敛财,在如此条例下,青苗法还能赚到钱吗?”


  曹奕闻言,灵机一动:“既然如此,咱们何不添一把火。”


  韦应方问道:“怎么添?”


  曹奕道:“咱们以更低的利息放贷,反正公私一致,咱们只要不违法就行,到时候,咱们可将矛盾引向皇庭,让王介甫去找皇庭问责。”


  一个士绅哼道:“你说得倒是轻巧,放贷就没有风险吗?你们以为讨债很容易吗?这么低的利息,谁愿意放。”


  青苗法的月息两分,一年百分之二十四的利息,他们现在放贷,最低都是一倍。


  差距太大了。


  曹奕却道:“咱们不敢放的,官府也不敢放,咱们的低息只为那些有能力偿还的人放。只要官府找咱们的麻烦,那咱们就去皇庭申诉,若是王介甫变法失败,他定不会饶了张三的。”


  韦应方听得频频点头,道:“我看此法可行。咱们不能拿违法的事去跟皇庭斗,但这事绝对合法,那咱们就不需要害怕。让他们两方去斗,等到他们两败俱伤,到时又全都是咱们说了算。”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