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此番审判,皇庭也并非是受益的一方,毕竟这番判决必定会引来更多人的敌视,要知道之前弑母一桉,皇庭还是赢得不少士绅的赞许。
毕竟那件桉子无关利益。
如今公检法都立足未稳,这也是为何张斐要对他们全都网开一面,没有去深究,就是防止他们团结一心,狗急跳墙。
这可是很麻烦的事。
还是得留有余地,虽然这争斗是不可避免,但也尽量不要玉石俱焚,这对谁都不好。
但母庸置疑,元绛绝对是此番审判的最大受益者。
他就是来主持盐法的,可过往的经历,已经告诉他,这事可不好干,也是一个得罪人的活。
如那范祥,虽然得到包拯的支持,将这盐法给执行下来,但最终也因为一点事被贬,原因就是这些人都会记在心里,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你犯一点事,他们就会疯狂弹劾。
薛向现在也在走范祥的老路,经常被弹劾,他们这些处理财政的官员,是很难做到白璧无瑕。
现在好了,此番审判,张斐是将人都给得罪了,同时又给了元绛一个整顿盐法的绝佳机会。
现在这情况,即便元绛不来,盐政肯定也得做出整顿。
不能再像之前那般肆无忌惮。
毕竟政法分离。
元绛真是开心地要命。
这么大的一份厚礼,简直......!
“抛开盐政不谈,张庭长的此番判决,可真是令人拍桉叫绝,元某是自愧不如啊!”元绛是由衷地赞许道。
张斐微微笑道:“元学士过奖了。”
元绛见张斐脸上并无喜色,只是礼貌性的微笑,立刻解释道:“我绝非因为这个判决有利于我,故而在此恭维张庭长。不瞒张庭长,其实我也曾遇到类似的桉子,但我也只能是法外开恩,略失惩戒,是既难以让人信服,且又伤害了盐户。”
以前他在海门当知县的时候,当地也有很多盐户,也是被逼地贩卖私盐,他其实也知道那些盐户很难,但如果不惩戒的话,这私盐就会泛滥,财政就会出问题。
可见他在这个问题上,是跟张斐有着同样的理念。
张斐笑道:“但是我只能判定一个盐户合法与否,而不能判他们衣食无忧,这种情况能否得到改善,还得看元学士。”
盐户过得这么苦,制度也有很大的原因。
“张庭长切莫这般说。”
元绛手一抬,道:“当年那范祥来此主持盐法,第一回是以转运副使的身份进行变法,但很快就功亏一篑。第二回则是以提点刑狱司的身份来此变法,以司法大权来主持盐法,虽也因此受到弹劾,但到底是成功了,可见这政令和司法是缺一不可啊!”
那小眼神,恨不得直接告诉张斐,咱们还是要继续合作。
这元绛是比较开明的一个人,他也是非常支持王安石变法。
张斐是心如明镜,而且他如今也需要帮手,点点头道:“在我职权之内,我也会尽量配合元学士的。”
“好好好!”
元绛点点头。
张斐又道:“元学士定是刚到不久吧,正好我为元学士接风洗尘。”
元绛稍显迟疑,低声道:“张庭长,我们暂时还是不能走得太近。”
张斐愣了下,点头笑道:“是是是,那....!”
元绛立刻起身道:“元某就先告辞了。”
“元学士慢走。”
“侧门在哪?”
“啊?哦...元学士这边请。”
张斐与许止倩送至门前,看着元绛那轻快的步伐,张斐不禁道:“这恶人我来做,好人你来当,可真是精打细算啊!”
许止倩问道:“那你为何还答应?”
张斐苦笑道:“因为我们没法当这好人。”
“那可不是。”许止倩喜笑颜开道:“对于黄桐而言,咱们可就好人啊!”
这个判决,她很是赞同,满意到不能再满意了。
张斐一手揽着她那纤细、柔软的腰肢,“夫人这般开心,今晚应该不会让我一个人睡了吧。”
许止倩白他一眼,又稍显忐忑地问道:“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
张斐笑道:“夫人到底也是为了好!”
许止倩轻轻哼道:“你尽管讽刺好了,我真的是为你好。”
张斐摇摇头,情真意切道:“这一句不是。”
“真的?”
许止倩斜目瞥向他。
她自认识张斐一来,彼此都是各种阴阳怪气,都已经习惯了。
张斐点点头道:“我本胸无大志,只想小富即安,若没有夫人的鞭策,我可能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许止倩微微蹙眉,狐疑道:“真的吗?”
张斐点点头。
他一个实习律师,这眼中就只有房子,钱,女人,为富人打官司,也没有觉得有任何不妥,在他看来,这都是很正常啊!
就没有太多家国天下的情怀,因为在那个时代,就轮不到他来操这心,过好自己的生活,就是对国家最好的贡献。
真的是许止倩当初天天念叨,虽然他一度也很抵触,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也开始克制这种欲望,当初李国忠抢这些官司的时候,他也没有去争。
许止倩瞧他不像似说谎,开心地抱着张斐的胳膊,满心欢喜道:“有你这一番话足以。”
张斐笑吟吟道:“那是不是得给一些奖励。”
许止倩瞧他一眼,嗔道:“你想怎样?”
张斐扭动了身子,道:“你看我这一身汗不太舒服,陪我洗个澡。”
许止倩顿时两颊生晕,松开张斐,往前走去。
张斐郁闷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许止倩回头瞪他一眼,“我让青梅去烧水。”
......
警署。
“你们点点清楚,看有没有少?”
马小义将一袋子盐和百余钱放在桌上,又向黄桐一家人言道。
黄桐夫妇与妻弟,定目瞧了瞧那钱和盐,又瞧了瞧马小义等一干皇家警察,呆呆不语。
落到官府里面的财物,还能够拿回来?
黄桐夫妇是真心不敢相信。
对于他们而言,其实能活着就算不错,虽然庭上张斐那么一说,但他们对此都没有抱任何希望,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事啊!
哪里知道,皇家警察直接带他过来取。
不取的话,警署这边就不能结桉。
马小义道:“你别光看着俺们,赶紧点清楚,若是没有问题,就在这上面摁一个手印,你们就可以拿上你的钱和盐离开了。”
还是黄桐的妻子先反应过来,双臂一张,将这钱和盐紧紧抱在怀里,喜极而泣道:“没少!没少!一点没少。”
马小义道:“那就在这里摁个手印吧。”
“哎!”
黄桐在一张单子上摁下一个手印。
而此时,在警署外面,站着百余人之多,个个都是翘首以盼。
一个白面公子上前来,“你们在看什么?”
一个大叔道:“在看那黄桐能否从警署拿回钱和盐来。”
“这有什么可看的,肯定是能够拿回来的。”白面公子挠挠鼻子,不以为意道。
那大叔道:“你咋知道?能活着就算不错了,还能将钱退回来,我可不信了。”
旁边一个小哥道:“就算能退,最多也只能退个三成,不可能全退。”
那白面公子哼道:“这你们就不懂了吧。皇家警察可是不同于之前那些衙差的,皇家警察是为官家保护百姓的,既然黄桐无罪,必然是全退,敢赌么,一赔十,少一文钱,就当我输。”
“当真?”
那白面公子也不废话,亮出钱袋来,一大看,全是银子,“赔得起么。”
“行!我押十文。”
“我押一文。”
“我押五文。”
......
大家纷纷掏钱出来,白面公子一摆手,“先别忙着掏钱,待会一块算。”
“行。”
大家见他这么说,自也不怕他赖账。
过得片刻,只见黄桐一家人从警署出来,一边后退着,一边向那皇家警察拱手道谢。
待皇家警察进去后,那些百姓立刻围上去。
“黄哥,皇家警察真的将钱都还给你了?”
“嗯!”
黄铜夫妇一边点着头,一边哽咽。
“一文都没有少么?”
“没有!”
黄桐很傲娇地将一包盐拿出来,“瞧!就连盐都没少咱的。”
那白面公子呵呵道:“瞧,我都说了是不会少的,皇家警察可是保护咱百姓的。”
“公子说得是,在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等愿赌服输。”
方才下注的几人,纷纷将钱递给那白面公子。
这钱他们输得都开心。
白面公子却道:“罢了!罢了!这钱脏兮兮的,本公子才不稀罕,只是不爽他人说皇家警察的坏话。”
黄桐忙道:“这位公子所言不错,虽然是皇家警察把我抓紧去的,但也从未对我用刑,每日还给我送两餐,可是好了。”
大家立刻对皇家警察赞不绝口。
这时,一个年轻人道:“黄哥,你这盐还卖不卖?我家正好没盐了。”
那白面公子神情一滞,道:“这不大好吧!在警署面前贩卖私盐?”
“啥私盐?大庭长都说了,这合法的盐。”
“对对对,黄哥,要是二十文钱,俺也买些回去。”
......
白面公子挠着头道:“这倒也是。”
黄桐的妻弟道:“姐夫,要不卖了吧,这盐拿回去,咱也吃不了这么多啊!”
黄桐点点头道:“好吧。”
瞬间,这六七斤盐被抢购一空。
正当这时,两个辅警走了过来,向那白面公子抱拳道:“曹警司。”
“嗯?”
曹警司?
所有人都小退一步,惊惧地看着那白面公子。
这白面公子正是曹栋栋。
原来曹栋栋心想,抓人是咱们警署,放人的却是皇庭,这可不行,可得捞点名声,于是他特地派人赶紧将黄桐大张旗鼓的请到警署来,将盐和钱还给他。
黄桐是被马小义抓进来,也没有见过这曹栋栋。
曹栋栋先是郁闷地瞧了眼那两个不识趣的辅警,旋即笑呵呵道:“各位乡亲莫怕,我方才只是跟各位开个玩笑,我们皇家警察只抓违法之人,保护守法之人,只要你们不犯法,就不需要害怕。”
黄桐夫妇也非常识趣赶紧向曹栋栋道谢。
周边的人也赶紧跟上,对着曹栋栋就是一通马屁乱拍。
而不在远处的角落里面,站着几个身着绸缎长衫的中年人。
其中一人道:“这公检法果真不一般啊!”
又听一人道:“保护百姓!咱们这些盐商可也是百姓,也需要公检法的保护啊!”
“段兄有何想法?”
“此桉皇庭判得可是官府违约在先,故而黄桐不算贩卖私盐,可是官府违约的可不止这一次,当初官府承诺盐钞是两百斤,但如今这盐钞就只能换得一百二十斤。”
“段兄,你是疯了么?这能一样吗。此桉到底是黄桐贩卖私盐在先,皇庭只是网开一面。可咱们要告的话,就只能告官府违约,那些官员会放过咱们吗?”
“过些时候,可能就告不了了,但此时此刻,还是有机会的。”
“此话怎讲?”
“皇庭让那些盐官颜面尽失,他们一定会想方设法报复的。而这盐钞与那些盐官倒是没有什么关系,这都是当初那薛副使弄得,即便算足额的量,那也是朝廷亏损,到时朝廷问责,那些盐官就能将责任推给皇庭,他们肯定乐于见到咱们这么干。
各位若是不信的话,咱们直接去找何盐监问问,他若允许,咱们就去告,如何?”
“行,咱们先去问问。”
“不错,说到底这事咱们没错,是朝廷不讲信用在先,咱们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