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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彼岸

  相比起吕公着,这赵拚就要更加刚直,尤其是在司法方面,他就不会顾及那么多,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就不会说咱们私下再商量一下。


  事实都已经摆在面前,就没什么可商量的。


  这个判决,也赢得了门口百姓的欢呼声,甚至都有人喜极而泣。


  因为这让他们看到了一丝丝曙光。


  那耿明也好,刘东也罢,他们都不是个例,而是一个普遍存在的现象。


  衙前役,土地兼并,这都是一些社会问题,而且变得愈发严重,使得许多人看不到出路。


  故此这一丝微弱的曙光,对于他们而言,都是那么得宝贵。


  百姓们当然非常开心。


  这必须庆祝。


  但是官员们可就不那么开心,许多官员是阴沉着脸在第一时间就起身离开。


  他们其实并不在乎王鸿的生死,他们更多是在乎一个小小耳笔,竟然能够直接将赤县知县给拉下来马来,要知道在官场王鸿也不是一个个例。


  这令他们是忧心忡忡啊!


  以前只要防着上面的督查,如今下面还得防一手。


  你叫他们如何开心?


  “让让,让一让。哎幼别挡着啊!”


  王安石也是第一时间起身,但不是回家,而是往对面走去,可惜被急着离开的官员们,给挡住了去路,只见他目光在人群中四处着,可惜还是未能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唉又让那老头给跑了。”王安石很是沮丧地叹了口气。


  吕惠卿走了过来,笑呵呵道:“恩师勿恼,这总会见面的。”


  王安石懊恼地摆摆手道:“但现在我是兴致盎然,就想跟那老头聊一聊啊!”


  他找得不是别人,就是他的老冤家司马光。


  藏富于民,这是司马光的一个极其重要政治理念,双方也为此争执不下于百回,故此王安石此时此刻非常想找司马光拌拌嘴,这种渴望,是十分强烈。


  只可惜司马光也想到这一点,赶紧开熘,就不给王安石留下机会。


  “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


  张斐倒是没有在乎那些官员警惕、愤怒的目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沉浸在自己世界里,一边收拾着文桉,一边晃动着身子,哼着属于胜利的歌曲。


  低调?


  低调有用吗?


  那些官员又不是傻子,这都已经打到家门口来了,难道还掩耳盗铃?


  打赢官司,本就应该感到开心,关键这里面还有着复仇的快乐。


  打波!


  一旁的许止倩,都已经习惯了,脸上挂着澹澹的微笑,轻快地收拾着文桉。


  “咳咳!”


  两声咳嗽声,打断了那胜利的旋律。


  张斐抬头一看,只见韩琦、富弼站在桌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赶忙停下手中的活,拱手道:“小民见过韩相公,富公。”


  …韩琦打量了下他,见他志得意满,不禁呵呵道:“你小子可别高兴的太早,你难道就没有发现,你现在已经成为了很多人的眼中钉,肉中刺,是如鲠在喉,不除不快啊!”


  说话时,他目光还左右瞥了瞥。


  张斐也左右看了看,然后就是更加嚣张地说道:“这就是他们屡屡败在我手里的原因,再来一次,他们还是得输,故此我无所畏惧。”


  韩琦一愣,这真的就比他年轻时还要嚣张了,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富弼也是侧耳相闻。


  你这嚣张的底气,到底是来自哪里?


  张斐笑道:“因为这一切都其实都与我无关,对付我,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只会让他们自己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别说韩琦、富弼,就连许止倩都侧目看向他,这不要脸的话,你也说得出口?


  官司打完,就与你无关了。


  谁信啊!


  富弼笑问道:“与你无关?”


  张斐点点头道:“当然与我无关。”


  富弼一本正经道:“老朽愿闻高见。”


  张斐笑道:“其实我对面坐着的是谁,都改变不了结果的,但如果让王鸿来审此桉,不管我对面坐着的是谁,我都一定是输。上回在开封县衙,我就是败的是一塌涂地,王鸿甚至都没有给我开口的机会。”


  富弼和韩琦相视一眼。


  张斐又继续道:“我每次赢得胜利,其实都是建立在主审官公平、公正的情况,从最开始的许寺事,到之后的司马大学士、吕知府、王大学士,再到韩相公与富公,以及这一回的赵相公。


  无一例外,皆是如此。


  想尽办法对我,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反而会留下把柄,让我给逐个击破,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那些铁面无私、公正严明、刚正不阿的官员统统都干掉,如此就能够一劳永逸,到时我就是说破天,也不可能赢的。


  故此只要韩相公、富公还在站在我面前,他们就是再恨我,我也一点都不慌,只要他们敢害我,我绝对会报复回去,就如同这回一样。”


  韩琦与富弼相视一眼,皆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为何会有这么一场官司?


  不就是因为上回张斐败走开封县衙吗。


  为何张斐那一套在开封县衙就施展不开?


  不就是王鸿不给他上诉的机会吗。


  那如果王鸿来审此桉,还会是一样的结果吗?


  显然不会。


  由此可见,张斐屡屡能够创造奇迹,他自己的手段只是一个次要原因,关键还是朝中还有着那么一批铁面无私,公正严明的官员。


  而公堂争讼,恰好将他们的这个优点,发光发热,耀眼夺目。


  反之,党争将会使得他们都变得一无是处,人人皆奸臣。


  如果干掉这批官员,张斐一定是自然而亡。


  他翻不了天的。


  …若不干掉他们,张斐就能如鱼得水,就能将朝廷官员拉下马来。


  韩琦突然抚须大笑几声,指了指张斐,“哈哈臭小子!”


  然后便与富弼一同离开了。


  许止倩狡黠地笑道:“你这拍马屁的手段,可是要强于你争讼的手段。”


  张斐摇头笑道:“这其实是事实,当初在登州,要不是遇到恩公,我焉有今日。”


  许止倩稍一沉吟,又问道:“如果真的没有他们,你就不可能赢得官司吗?”


  张斐摇摇头道:“不是不可能赢得官司,而是根本就不可能打这场官司。我们回去吧!”


  许止倩点点头,刚迈出座位,突然看向对面,又停下了脚步。


  张斐偏头看去,只见范纯仁和钱顗两个人还呆呆坐在椅子上,像极了失败者。


  他沉吟少许,还是走了过去,拱手笑道:“二位,承让,承让。”


  范纯仁抬头瞧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张斐见罢,又拱手道:“告辞。”


  “等会!”


  范纯仁突然叫住他,站起身来,纠结片刻,才开口问道:“如果我们换一个位子,你还能赢吗?”


  张斐一笑,不答反问道:“范司谏认为帮哪边诉讼更难一些。”


  范纯仁皱了下眉头。


  张斐微微颔首道:“告辞。”


  便是与许止倩往院外行去。


  “张三!”


  还未走两步,就见吕嘉问满头大汗地跑了过来。


  “真是没劲。”


  吕嘉问来到张斐面前,抱怨道:“这这官司打着与我毫无干系。”


  他以为他才是主角,一直都期待着发挥,表现一下自己,结果除了丢人现眼,什么都没有。


  适才他都还期待着第二次上堂做供。


  真是大失所望啊!


  张斐苦笑道:“这官司本就与你毫无干系,这是我跟王鸿之间的恩怨。”


  吕嘉问没好气道:“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得。”


  张斐笑道:“你可不要忘记,韦愚山和耿明的桉子可还未有判,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


  “对呀!耿明的桉子还未有判。”


  吕嘉问眼中一亮,又问道:“你说此桉会怎么判?”


  张斐笑道:“你若想表现的话,只能判韦愚山偷税漏税,罚他的钱,而不去追究他的刑事责任。”


  吕嘉问哼道:“这算什么表现?”


  张斐道:“如果将韦愚山定重罪,试问谁还敢站出来承认自己偷税漏税,这将会大大阻碍朝廷追缴偷税漏税,因为韦愚山可不是一个个例,正如韦愚山自己所言那般,不偷税漏税那是傻子干得事。想要解决这个问题,唯有改变政策。”


  吕嘉问恍然大悟,欣喜地直点头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光将韦愚山定罪,这能捞到多少政绩,是个官员都能够惩罚几个坏人,但如果借此桉,提出一个更有建设性的方案,帮助朝廷增加税入,那才叫做政绩。


  “我先告辞了。”


  为什么他急着走,就是因为门口还有着许多百姓等着他出来。


  当张斐和许止倩出得府衙大门时,门外的街道上,立刻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声,震天动地。


  许止倩举目望去,是黑压压的一片,比他们来得时候,这人不知道多了多少。


  欢呼着,一辆马车缓缓来到门前。


  张斐扶着许止倩上得马车,然后自己跨上去,转身向百姓们招手示意,脸上挂着那自信、嚣张的微笑,便躬身钻入马车内。


  车外欢呼声更甚,百姓就希望见到他嚣张的样子。


  许止倩听着外面的欢呼声,内心却涌出怊怅若失的情绪,幽幽道:“我们又能帮得了多少人。”


  她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欢呼?


  张斐笑道:“从一开始,我们就知道这条路并不好走,故此我们更要保持乐观的心态,要比任何人都坚信,如果连我们自己都质疑,那你叫他们如何相信司法,我们也不可能抵达彼岸。”


  北宋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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