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禅大典乃是古礼,当于泰山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故曰封,于泰山下小山上除地,报地之功,故曰禅。
昔年齐桓公既霸,会诸侯于葵丘,而欲封禅,管仲对曰: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而夷吾所记者十有二焉,昔无怀氏、虙羲、神农、炎帝、黄帝、帝颛、帝喾、帝尧、帝舜、帝禹、成汤王、周成王,皆受命然后得封禅…
王者受命,易姓而起,必升封泰山。何?教告之义也。始受命之时,改制应天,天下太平,物成封禅,以告太平也。
天命以为王,使理群生,告太平于天,报群神之功。
自古伟帝王皆以泰山封禅为荣,按说以朱元璋以淮西布衣,仗剑讨乱,乘时应运,豪杰景从,戡乱摧强,十五载而成帝业的丰功伟绩而言,封禅泰山的资格是足够了。
早在吴元年的时候李善长宋濂等官员就不断奏请在开国之前前往泰山封禅,以正天理法统,只是老朱一直推辞而已。
到了如今显然也是主意未变,语气有些不耐烦的道:“封什么禅,那么想去等将来你当了皇帝去好了,咱可丢不起那个人。”
自有皇帝以来,唯有六位帝王前往泰山封禅,分别为秦始皇、汉武帝、汉光武帝、唐高宗、唐玄宗以及…宋真宗。
秦皇汉武千古一帝,光武天命之子,高宗有灭西突厥、百济、高句丽等诸夷国之功,玄宗开元天宝盛世。
唯有这宋真宗,生平最显赫的功绩便是澶渊之盟,而后东封西祀,东封泰山,耗费八百余万贯,西祀汾阴,耗资更增二十万贯,这还不计亳州之行,营造玉清昭应宫,仅雕三座塑像就用去金一万两、银五千两,则二千六百十座建筑的糜费可想而知…
对此朱标也只能感叹大宋真有钱,现在把大明的国库掏空也搜刮不出那么多的银子,真真是奢靡浪费无度,现在官场上的风气不正,大宋也是该负责的。
“倒也不是非要大祭泰山,只是传国玉玺已经找回,父皇又正巧北上,不如祭祀秦汉唐宋之君主,以表我华夏传承有序,法统不失,也好安抚北方民心。“
朱标也不喜欢宋朝,不觉得宋朝能与秦汉唐相提并论,但怎么也是华夏正统,绕不开的,何况当年元末起义的旗号就是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以及九天日月开黄道,宋国江山复宝图。
有宋真宗这颗老鼠屎在,泰山封禅确实已经没有必要了,但在泰山奉传国玉玺而祭祀秦皇汉武则是非常有必要的。
老朱想要北巡可不是临时起意,燕云十六州丢失了四百余年,元朝统治天下近百年,加上之前金朝也曾经统治过北方一百多年,这已经是不知多少代人了。
数百年来南北汉人及各族群之间的裂痕逐渐扩大,难以弥合,且由由于辽金蒙元胡人长期与汉人杂处,利益关系盘根错节,胡化趋势树大根深。
同为帝国臣民和同一民族,语言文字风俗习惯都不同,会使得各地百姓自发地产生疏离感,且长期内部沟通不畅往往不可避免地出现离心倾向,从而削弱共同的身份及民族认同。
而南北上下沟通不畅也往往引发政令不通,从而使得来自不同地域共同组成的官僚集团内部心生间隙,上下离心离德,从而直接动摇国家统治的根基。
这点上朱元璋是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的,洪武元年二月即下令着禁胡语、胡姓,禁着胡服,禁从胡俗,诏复衣冠悉如唐制。
洪武三年着禁蒙古、色目人等更易姓名。
洪武四年,着禁蒙古、色目人等族内通婚。
今年则是已经下令刑部编纂《大明律》,以立法形式再度重申禁止蒙古、色目人族内通婚,要求其优先选择与中国人通婚并务要两相情愿,据此制定了极其严厉的惩处措施,并同步要求各级官员严格执行。
种种的律法条例层出,但效果并不是非常显著,尤其是北方偏僻州府县乡之内,胡风压汉风依旧。
如今江南基本所有心念故元的书生士绅都被清剿,南方大局以稳,重威之后便是抚,朱标接手后能很轻松的解决。
南方稳定了,老朱才可以安心的着手经略北方,此行不仅是要巡察卫所,更是要亲自看看他的政令推行的到底如何,以及后续的种种问题。
朱元璋跟朱标不同,他的目光才来都没有放在海外的地盘上,因为他非常清醒的了解自己一手打下的江山其实还有问题,歌舞升平之下隐藏的祸患并不小。
他要给儿孙留下一个锦绣江山,而不是外强中干的烫手山芋,北方胡化问题甚至可以追溯到唐末,这种难题舍我其谁!
朱元璋思虑片刻点头道:“既如此咱还要带上陈理明升,对了,还得让天宝奴也赶过来。”
“父皇圣明,这天下有内外之别,人有华夷之分,地有远近之异,父皇乃天下万民之君父,华夷皆天子之子女臣民,故待夷狄需一视同仁,至少明面上不可偏私…”
对待南北要有区别,南方只是少数人心怀异心,所以要重之以威,而北方汉夷杂处胡风盛行,所以只能重之以抚。
首要的就是要在北方士绅百姓心中树立起皇帝乃天下万民之君父、悲天悯人的权威形象,身在大明即为朝廷赤子,蛮夷入华夏则华夏的政治宣传也不能停。
尽可能缓和民族矛盾、创造平和的民族关系,以显示天子恩威施及万方,然后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作为。
于此事上朱标侃侃而谈,朱元璋心中原本就有的思路也跟着清晰明了了起来,这对父子一个是一个时代的天之骄子,一个是系统的学习过屠龙术,两相互补。
这一谈就到了后半夜,父子俩都是感到任重而道远,扭转此风不是一年两年也不是几个强制的政策可以解决的,数百年的历史遗留问题,能用三四代人的时间解决就很好了。
他们父子倒没有问题,朱元璋对此也是很放心,只是后继之君能否承继父祖的政治意图继续施行就有些不确定了。
“咱明日未时出发,早朝就免了吧,你明早把阳儿送来坤宁宫,几个月不得见咱还有点舍不得。”
“诺,那么儿臣就告退了,父皇也赶紧歇下吧。”
父子俩脚前脚后出了谨身殿,朱标自然是朝着东宫走去,老朱则是往华盖殿走去,看来是不想打扰回去马皇后安寝了。
“爷,您留意着点儿脚下。”
刘瑾躬身在朱标身前提着宫灯引路,余光见自家殿下照常神游天外就有些担心,这夜深露重的,地砖也有些湿滑,不小心摔倒了可就不好了。
朱标回过神来说道:“刘安现在还在坤宁宫伺候吧?”
“是,能伺候娘娘是他八辈子攒下的福分。”
朱标笑道:“你那些干儿干孙都被打发到了各处,这两日没求着你想要调回东宫来?”
刘瑾自然的回道:“自是有些愚钝的,一点性子都耐不住,若非爷提点,奴婢早晚是要被他们拖累害死。”
“你能想明白就好,富贵显赫时从不会缺攀附之人,这其中有能用不能用,都是学问,你聪明,大多时候也清醒,但太顺了,总以为都只是些小事,却不是小事积攒多了也是会要命的。”
“奴婢谨遵爷的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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