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的声音清朗而不刺耳,轻易地传遍了广场。
一时间忙成一团的血河宗弟子都纷纷看了过来。
姜望环顾四周,意态从容:“我大齐以十万劲旅镇守长洛,确保长洛地窟不生变故。而本人武安侯姜望,代表齐国先来支持祸水,不知这里是谁做主“
先时那说话的魁伟汉子排众而出,先行了—礼:“在下血河宗俞孝臣,暂时负责接待诸方援客。"
说起来,这个吞心人魔熊问出身的宗门,姜望还是第一次拜访。
当初吞心人魔的诡谲手段,给他留下过不小的阴影。熊问也算是第一个把他通到生死边缘的超凡修士,由此开始了他和人魔的“缘分”。
正要与这位俞孝臣聊几句,身后的司玉安已经走上前来,径直问道:“血河真君何在“
衍道强者若是不想被看到,就没有被看到的可能。司玉安此时走出来,俞孝臣方才瞧见。
显然他是认得这位南域大人物的,忙忙一礼:“禀司真君,我家宗主已入祸水。“
司玉安看了他一眼,便已瞧出根底:“你是彭崇简的弟子“
血河宗左护法彭崇简,乃是赫赫有名的搬山真人。搬山神通是较为常见的神通之一,历史上仗之成名的强者不少,就连现在的海族,亦有以搬山神通为招牌的强者。但自古以来,无拘各族,开发搬山神通者,未有一人及得上彭崇简的造诣。
可谓搬山第—。
俞孝臣恭敬回道:“搬山真人正是家师.......您可是要进祸水我为您带路。“
“不必了。我与齐国武安侯同入祸水,在此与你们知会一声。”司玉安淡然―拂大袖,便带着姜望消失在此。
自天目山而至苦海崖,他当然能够带着姜望直接降临祸水,但仍要在血河宗山门前走―遭,这是对血河宗的尊重。
因为血河宗本身,就是祸水的门户。
从人家的家宅里穿行,没有不打声招呼的道理。
...….
哗啦啦!
潮声呼啸。
姜望恍过神来的时候,已经随司玉安出现在一片水域上空。
复杂的情绪从四面八方用来,无止境的负面感知试图侵染神魂。
姜望于是明白,自己已是来到了传说中的祸水。司玉安带着他,直接穿透了门户,省略了进入祸水的繁琐程序。
天空是负面情绪聚集的黑云,每一缕云雾里凝聚的负面情绪,都足以令一个道心坚定的内府修士疯狂。
把一个道途坚定的外楼修士扔进这“黑云”里,恐怕很难支撑过—刻钟。
但是脚下的祸水,却与他之前所见不太相同。
极端的恨、不可消解的怨、永恒的嫉妒........整个世界的负面都汇聚于此。
祸水应该是非常复杂的,根本不能够用具体的颜色来描绘,但是这里的祸水,却有具体的色彩——它清晰可见,殷红如血。
“这祸水......”姜望呢喃。
司玉安眸光清亮,巡视各方,随口问道:“怎么“
“与我见过的不同。”姜望道。
“不该是红色的是吗”司玉安道:“血河宗有一句宗训——‘祸水之赤,是我人族之血。‘
我这么说,你能否明白“
姜望一时沉默。
本来一直觉得“血河”这个名字有些邪异,再加上熊问带来的先入为主的印象,以及诸如“噬魂血焰”、“杜鹃泣血”之类表现相当凶恶的血河宗独门道术,哪怕知道血河宗是镇守祸水的天下大宗,他也有些不太好的观感。
但今日方知,血河宗为什么叫‘血河宗’!才知道血河二字的沉重分量。
“五万四千年前,有一位身兼道儒释三家之长的伟大强者,在苦海崖创建了宗门,留下了传承。三百年后,祸水动荡。此人挺身而出,独镇祸水,大战一百零三天,枯竭而死。死后一身精血,化为血河,永隔于祸水之前。“
“那位强者的本名已经不得而知,他创建的宗门也自此改名血河宗,原先的名字也无人记得了.......历代血河宗宗主皆称血河真君,便是为了纪念这位伟大的强者。“
“一代代血河宗修士奋勇进取,以鲜血浇灌,这条血河渐渐成为了拦住祸水的界河。血河宗后来的许多道术,也自这条血河发源。“
司玉安道:“你所看到的这片水域,即是血河,严格来说仍属于祸水,但已经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祸水的本质,是阻隔祸水的第―道防线。“
他回身—指,指着远穹━扇悬空的光门:“那里是红尘之门。阻隔祸水的第三道防线,我们刚刚就是从那里穿出来。“
虽然是一个恍惚就来到了祸水,未能够感受穿过红尘之门的过程,但想来它应当与万妖之门的性质相近。
“那第二道防线是什么”姜望问。
司玉安没有说话,只是拍了拍自己腰侧的草剑,又看了看他。
姜望于是明白。
是人。
是无数个如司玉安一般,也如他—般,一听祸水生变,就拔剑赶来的世间修者。
人族之血为界河,人海为界海,人骨为堤坝。虽万万年祸水,不得入人间!
姜望手按长剑,追古思今,只觉心潮澎湃。万万载岁月以来,回护人间者,真为英雄事!两个人说话的工夫,司玉安忽然转头。
姜望随之望去,便看到一个逐渐凝实的身影,出现在黑云盖顶的血河上空。
此人瞧来只是一个寻常的青年,样貌平平,甚至有些木讷笨拙。穿着―身简单的素色儒服,不见风流气质,却有―种温笃之风。
但是能够在这种时候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里,他又怎会寻常
他先与司玉安打招呼,温谨有礼:“司阁主,此处情况如何“
司玉安苦笑―声:“陈先生,我也是刚到。“
儒生打扮,且能被司玉安尊为先生,又为陈姓,此人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除了暮鼓书院院长陈朴,更有何人
姜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写下“百劫生死未回头,世间超凡有绝巅”的当世大儒,只觉君子如玉,丝毫不见凌人之气。
哪怕他已是站在超凡之巅的绝顶人物,也绝不会让任何一个普通人感受到压力。
所谓春风拂面,大约便是描述他带给人的感觉。
当初王长祥师兄若是能够活下来,或许也能长成为此等气质的人物吧
陈朴叹道:“此次祸水动荡的规模,远胜平日。我不得不亲自来看―眼,不然难以安眠。”
“刚才我已经拿到了消息。”司玉安道:“说是过去百年波峰,未有及此者。“
真君手段,自是非凡。
姜望被他带着飞来飞去,愣是不知他什么时候还顺手拿了消息。
陈朴微压着眉头:“霍宗主在里间“
他问的当然是血河宗宗主,当代血河真君的真名,便是霍士及。
司玉安道:“我还未寻到,应是深入了。“
陈朴点点头,又看向姜望:“这位小友是司阁主新收的弟子“司玉安笑道:“我倒是想,但他可看不上区区老宗。“又点我到底谁比较记仇
姜望只做没听见,上前见礼:“晚辈齐人姜望,听闻祸水动荡,特请司真君带我同来,虽只绵薄之力,也想稍作贡献。"“
“后生可畏。”陈朴赞了一声,便道:“形势紧迫,司阁主,请!“
天下闻名的大齐武安候,他其实是不熟悉的。平日就在书院埋首经典,少问世事。若非这次祸水动荡,他不会出关。
但他的赞誉虽然简单,却不会让人感觉到敷衍,而是有一种很真诚的情感在其间。是真的为这个年轻人的出息,感到高兴。
司玉安亦道了声“请”,两位衍道强者,便一齐迈向祸水深处。
身在浮光之中,眼前千篇―律的景色不断掠过。
与两位当世真君同行,姜望却并没有高枕无忧的感受。相反,他对危机的感触越来越强烈。
说起来虽然是在祸水这样的天下凶地,有剑阁阁主司玉安、暮鼓书院院长陈朴,再加上一个先就深入祸水的血河真君霍士及,这可是三位真君在此!
怎么想也很难有什么危险才是。
但回过头来想,什么样的地方,什么样的危险,才值得让三位当世真君匆匆赶来
稍―思量,便让人不寒而粟。
剑光招摇万里,血河很快就被越过。熟悉的祸水重新落入姜望眼中。
此处的负面情绪也更浓郁十倍有余。
祸水给姜望的感觉,远比大海更辽阔。
唯独此刻,竟然有些“拥挤”。
天接于水,浊浪滔天。
在那色彩复杂的浪涛之间,是一头头气息恐怖、外观各异的怪物载浮载沉。人世间所有的恐怖故事,此一时走进现实。
有人面狼蛛,有血脸侏儒,有蛇发美人。
或飞或跳,或哭或咆。悲歌泣血,哀声击缶。
铺满了视野,也侵占了感知。
更可怕的是,这些怪物的力量,竟然全都在神临层次以上!
姜望仿佛回到了山海境,不,比山海境那些异兽还要恐怖得多
因为如神之力只是它们的基础层次。
在这些恐怖的怪物堆里,不乏拥有洞真层次力量的存在。甚至于......
远处那―尊接天连海的庞然巨影,分明已有衍道之威!
此怪物上身为人形,肌肉如山峦,筋络似巨蟒。长有颜色不同的六臂,各执武器,分别是刀、叉、杵、锏、钺、鞭,舞得是风雨相随,天摇地动。
但是脖颈以上,却是—颗颅骨。只有骨骼,没有血肉。
堆积如山的蛆虫,在空荡荡的眼眶中来回穿梭。
而它的下半身,是粗如山峰的蟒尾,黑色蟒躯上,绕有恶藓—般的绿色斜纹,令人瞧之欲呕。
—位血色道袍的衍道强者,正在与之大战。
打得浪卷天水,五行逆反,周边怪物死伤无数。那位血色道袍的存在,想必就是血河真君霍士及。
而这尊恐怖怪物,乃至于视野中能够看到的所有怪物,都属于“祸怪”,是祸水之中所独有的恶观。
世尊说,“—切念邪得私妄意者,是为恶观。吾不能以心得果,何故得消!”
后世佛门尊者悉如念,在《菩提注本》里说,恶观者,恶之具也。
解释说世尊所言的“恶观”,即是“恶”在世间的具体表象。
而再没有比祸水中这些怪物,天更能贴合“恶观”二字的存在了。
恶观者,无知、无识、无想。
一般神而明之的存在,都必然拥有不凡的灵智。
但这些祸怪不同,它们不存在任何灵智,只有厮杀的本能和力量。包括拥有洞真层次力量、衍道层次力量的祸怪,都是如此。
连智慧都不存在,当然更没有什么道途,没有什么对世界的真正认知,却还能够逼近洞真,乃至于衍道......那是因为,它们对世界的“认知",本就来自于这个世界。
整个现世万万年来的负面,究竟是什么模样姜望今日算是见得—角。
陈朴踏步至此,见此情景,动作随意地翻掌往上—撑,这—下如天神撑天。无边白气结云海,拟化成一只遮天大手,抵天而去!
轰隆隆!
连同无尽负面黑云在内的整片天穹,直接往更高处抬升了数千丈!
眼前所见豁然开朗。
这位暮鼓书院的院长,眉头却并未展开,因为很快就有更多的恶观从祸水中冲出来,填满了视野的空缺。
“霍宗主!”陈朴扬声问道:“未到劫时,怎会出现如此多的恶观““我亦不知,三日前就已生变,我于此镇杀,却越镇越多。今日更是出来这六臂人蛇,引发了整个祸水的变化!”血河真君一边战斗,一边回道:“先把它们清干净,再去追溯原因。否则提前引出菩提恶祖,大事误矣!“
‘菩提恶祖′这个名头,显然十分严重。
不仅陈朴,就连剑阁阁主司玉安的表情,也变得严肃了许多。
“自己小心。“
司玉安与姜望招呼了一声,便执草剑在手,径自往前一步。
这一步踏出,他正前方的一切,包括天与云,包括祸水、包括恶观,神临层次的也好,洞真层次的也好,全部开裂,剖为两截!
天穹是明显地出现了一道幽黑的缝隙,不知通往未知的何处。
晔啦啦!
这—刻被剖开的万顷祸水,竟然变得清澈可见,不再复杂,却是其中的负面也被―并斩去了!
他以茅草为剑,割天又破海,抬手间灭杀恶观无数。真君之威,一至于斯!
姜望瞧得—时脊生冷汗。
忍不住思考自己之前是怎么敢跟这样的人物顶嘴的,勇自何来
但心中虽有千念,行动上却董未慢了半分。
下—刻便拔剑而起,跃身飞前!
前方恶观如海,他的剑光招摇。
他主动请缨来祸水,当然不是为了始终庇于他人羽翼之下,也是要尽自己的一份力量的。
无论此间凶险有几多,超凡的责任自在此。
虽无衍道之威,亦有三尺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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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长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会打个招呼,或是点头。
但不管是谁。
每个人脸上都没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对什么都很是淡漠。
对此。
沈长青已是习以为常。
因为这里是镇魔司,乃是维护大秦稳定的一个机构,主要的职责就是斩杀妖魔诡怪,当然也有一些别的副业。
可以说。
镇魔司中,每一个人手上都沾染了许多的鲜血。
当一个人见惯了生死,那么对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淡漠。
刚开始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沈长青有些不适应,可久而久之也就习惯了。
镇魔司很大。
能够留在镇魔司的人,都是实力强横的高手,或者是有成为高手潜质的人。
沈长青属于后者。
其中镇魔司一共分为两个职业,一为镇守使,一为除魔使。
任何一人进入镇魔司,都是从最低层次的除魔使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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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晋升,最终有望成为镇守使。
沈长青的前身,就是镇魔司中的一个见习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级的那种。
拥有前身的记忆。
他对于镇魔司的环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没有用太长时间,沈长青就在一处阁楼面前停下。
跟镇魔司其他充满肃杀的地方不同,此处阁楼好像是鹤立鸡群一般,在满是血腥的镇魔司中,呈现出不一样的宁静。
此时阁楼大门敞开,偶尔有人进出。
沈长青仅仅是迟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进去。
进入阁楼。
环境便是徒然一变。
一阵墨香夹杂着微弱的血腥味道扑面而来,让他眉头本能的一皱,但又很快舒展。
镇魔司每个人身上那种血腥的味道,几乎是没有办法清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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