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星强行使自己冷静下来,越是遇到了预料之外的事,就越是要保持冷静,她明白这个道理。
于是她定睛再一看,只见那女子着一身金边白衫,肩头的白布上印着黑漆烧成的炎国徽记,正是炎国天师独有的装束。
她又打起十二分的眼神审视了这女子的容貌,头发是和塔露拉无二的灰白色,同样长着一双带着三分英气、三分怒气、三分秀气还有一分不可一世的眼神,同样有着一张不苟言笑的嘴。
可当这些全聚集到一起时,却又多了种难以言说的苍老,“老”指的是她的那双眼睛,她眼睛略显灰黑色,如一片寂寥的荒野。
她整个人安坐在房间的最角落,不悲不喜,仿佛一柄立于玉门万里荒野上的利剑。
望着这女子,霜星目不转睛,细心端详下也不难看出她与塔露拉一比,属实是大相径庭,尤其在气质上就已是相去甚远。
“也许,她跟塔露拉只是有血缘关系,毕竟炎国颖川陈家与皇城魏家联系密切,有几个长得像的远房姊妹也算不得稀奇。”
霜星如此想道。
可特子却是十三人里最先把持不住的那个,他埋头便要招呼众人:“走,快走!”
他把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想让身后的人听到,但又生怕惊扰了雅间内的这几名玉门守将。
尤其是那女子。
众人不解,最先问话的是青青,那个被特子从罗德岛“拐走”的实习干员,青青问:“特先生为什么这么想躲着屋里这位漂亮姑娘?”
鸨鸨是十三人中最懂男女之情的一个,轻笑着说了句:“这姑娘啊,说不准就是小特哥还不清的风流债!”
怎料特子转身,斩钉截铁地道:“别胡说,不该问的别问!”
他本就吃得很饱,如今一紧张,更是害得胃疼肚子痛,脸色苍白的样子甚是骇人,连忙拉着众人欲夺门而逃。
怎料屋内守将中吕封寒先行开口:“特先生,好生威风,连大炎天师的面子都不给,连进来坐坐也不行?”
特子怒道:“我到玉门城只是借道补给,没偷东西,没犯法伤人,你们还要我怎样?”
那女子全程一言不发,到现在才开口:“好久不见。”
简简单单的一句问候,众人却从中听出了杀意。
特子愣了愣,道:“老天师,你好,好久不见,我还有事,我正要带着兄弟们赶路回家。”
这时阿莉娜一行人才惊觉,面前这个着天师道袍的白衫女子,正是“神剑天师”郭铸。
她们本就出身于整合运动,此前从博卓卡斯替的嘴里亦没少听说过关于“老天师”和“天师”的故事。单是听到“天师”这两个字,整合运动几人的脸色已被吓得微微发白。
就连五大三粗的乔牛牛,也明白郭铸是炎国被传唱得神乎其神的人物。
神剑山庄郭家自古以来就与魏家源出一脉,可惜在百年前炎国蓬勃兴起之际,庄内人才断代,而在世人都认定这个古老的大家族再难出高手的时候,郭家似是蒙皇室气运感召,诞生了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艳之辈。
这人便是郭铸,只不过见过她容貌的人太少,死在她手中剑下的人太多,以至于同门后辈将至误认为是师兄也成了常有的事。
她剑道大成后,入塞北玉门当天师,从此与内陆断了联系,同时也成了继炎国戍边将士中地位最高的老天师之后又一个活的传奇。
只听得郭铸再度发话,她的话像极了命令:“特先生,听吕家兄弟所言,汝之战心已堪比往日,那就请与在下一战。”
特子笑道:“谢谢你帮我们垫付饭钱,如诸位所见,我带的人里有整合运动的残部,还望郭天师手下留情。”
郭铸面无表情地道:“那得看你的决断了,若你肯应下这次决斗,我不光会饶过你手下这些罪人,还会饶你一命。”
梅菲斯特自始至终还是爱说话,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面前这两人一定要一决生死,遂忍不住问:“你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为什么跟塔露拉长得这么像?又为何要跟我们特哥一较高下?”
女子怔了怔,恨恨说了句:“无耻鼠辈,好生多嘴!”随即眼神一冷,冷得像冰,寒得似铁,微一抬手,一缕剑风自袖口鱼跃而出,直击梅菲斯特面门。
梅菲斯特自整合运动起事起就长于源石术法而疏于实战,如今对上面前这神似塔露拉的女子漫不经心的一击,居然是避无可避。
剑气来得太快,快得像光,他连闪避的间隙也寻之不得,这隔空一剑若刺中,后果当真也只有一死。
但他也没有挨上这一击。
霜星催动自身的法术,凝成一道盾墙,硬生生接下了这道迅疾剑气。
她自觉自己的这道盾墙已坚实过钢铁,哪怕是乌萨斯一个小军团的源石炮弹齐射,她也有信心将之尽数抵挡。
可是这一回,她带着十二分信心筑起的盾墙,却始终没有回应她的期待。
墙碎,她的心沉了下去,手脚也顿时变得冰冷,肩头瞬间多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
她察觉到了肩上的血,才感觉到痛,只能苦笑,暂退到墙边。
暂退,往往代表着一时的实力不济。
但霜星之所以能跟随其父爱国者博卓卡斯替征战南北直至龙门,更是被称为“白色死神”,绝不是侥幸得来的。
她骤然将肩部的血水以急冻凝结,瞬时止住了鲜血,在其即将仰倒之际,还不忘用其余血水冻作三点寒芒,以做反击。
这反手一击,直指那着天师道服的女子,怎料三颗冰锥尚未及这人三尺,她浅酌了一口杯中酒,侧目一望,望向霜星。
就在这惊鸿一瞥中,霜星却觉得双目一阵热辣,有如在火上烤过似的,片刻间目不能视,难以回复。
再看那三道寒芒,俨然化作桌上的三点血水,连那女子的衣袖也未曾染红半寸。
血水未打中郭铸。
但郭铸亦未至原处。
她已到了门口,不知何时已从坐姿转为站姿,亦不知何时已用右手的拇指、食指、中指扣住了霜星的咽喉。
霜星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觉察到不光肩膀痛,喉咙亦是一阵剧痛,额头的冷汗亦是涔涔滚落。她现在也只能一动不动,犹如一只落入了捕兽夹的白兔。
神剑天师手中无剑,已于瞬息间制服了十三人中战力绝佳的霜星,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已吓得众人大惊失色。
这时郭铸正对着尚居门外的其余十二人,特子也正站在郭铸身后,手里握着一柄餐刀,以刀作剑,将发未发。
霜星已了解到其余人安然无恙,忽然感觉到了有种不明来由的安心,纵使被人扼住喉咙,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学着他叹了口气,正欲说些什么,却还是闭上了嘴。
她分析了形势,察觉到自己的伤势并不碍事,唯独不利的一点就是成了别人要挟特子的人质。
想当年在龙门,就是自己说了太多的话,表面上是真情流露,实则不光是技不如人,更是游移不定,均是犯了兵家大忌,才害得雪怪小队前仆后继,无端送命。
既然如此,遇上了能征善战的天师,就更不能妄语乱其心神,直得一言不发忐忑旁观。
但见特子久违地失去了笑意,叹息着道:“你放了她,我便应战,可是我想不明白,不过是五六年前的事,天师阁下为何如此执着?”
郭铸道:“我若杀不了人,人就为我所杀;我若胜不了人,人就为我所胜。五年前你来玉门证道,以半招伤我,而今想来,那半招之差委实是宛如天堑,若我此回不能胜你,剑心也难归平静。”
特子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亦非人力所能预料,一招半招不过是巧合。”
郭铸否定道:“胜就是胜,败就是败,在你来以前,我行于炎国一甲子,半生无敌,邪魔外道无所不杀,岁相奇兽莫能胜我,却唯独五年前败于你手,而且你留下的那句话,我这辈子也不敢忘。”
一说到这,郭铸心中思绪一时间翻江倒海,手指也有意地微微松懈,撒手便运指如风,将霜星推至一边。
见自己不再受制于人,霜星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同时也生起了一个大大的好奇心,她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忍不住问道:“他五年前说了什么?”
特子居然也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当时说:‘女人就该在家洗衣做饭生孩子,没事别舞刀弄剑,技不如人还不嫌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