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饭局。
有狗吃战斧牛排,就必须得有人顿顿洋芋;有人吃得了猛加辣椒的火锅,也有人吃了之后会长痔疮。
什么是人?受人好处,就要回报给人恩惠,这才是人。
什么是白眼狼?吃别人的喝别人的还给别人上嘴脸,这就是白眼狼。
什么是负心人?原本说好了要请客,可现在连人都溜得不见的人,就是负心人。
现在特子、令、年,三个人久违地达成了一个共识:欧阳岚岚是在耍他们,这厮是个不折不扣的负心人。
因为就在他们酒至微醺饭至足饱之际,那位名叫“卓越”的高个子长老原本是候门外的,却不知什么时候就溜得不见了踪影。
不过他们也没期望着所谓丐帮会请客吃饭。
天下第一大帮,同样也是天下第一穷帮。
如果你想奢求乞丐给自己恩惠,那这个人不是傻子,那一定是发了疯。
这样,结账的问题转到了三人身上。
炎国人尤其是北方人格外讲究有里有面,他们好面子,所以在结账时会争先恐后地抢着结,以彰显别人和自己情深意重,顺便给自己脸上贴金。
他们却不然。
他们却在抢着让对方结账。
特子瞅了瞅年令两位岁相,尤其注意着年,道:“看来大伙都吃得差不多了,年姐姐吃得这么开心,要不把账结了?”
年叼着根牙签,眉毛一轩,笑道:“我和令姐年纪太大,都老了,你年轻,尊老爱幼,你来结吧。”
“你是男子汉大丈夫,又是当世无两的穿越者,还得是小特哥来。”
“不不不,年姐姐谬赞了,堂堂年岁使乃炎国响当当的头号人物,岁相各个都是神仙,还得是你来。”
“幽州是你家,我们远道而来,你是主我们俩都是客,得你来。”
“这蜀地火锅是姐姐家乡的特产,更何况我一向不喜辛辣,这一顿饭也没吃半口,光喝了点酒,还得是姐姐来结账。”
众人发现,一向脾气有些傲的年,还有嘴巴从来都是带着攻击性的特子到了结账这块,居然变得谦恭有礼,相互谦让。
在叶雨曦眼里,他看到的是九色鹿和年两个人女人在因结账而争执。人们都说两个女人能成戏,却未曾想单单这样一个小事竟也能说得出花来。
同样有这种想法的还有这家火锅店的老板,来他店里吃饭的客商遍及天南海北,两个女人在此客套谦让,还是为了让对方结账,倒还算得是头一回。
但有些小事对于另外一些人来说,则算不得小,而是要命的大事。
因为年摸了摸自己红白长衫的口袋,刚好发现自己出门时忘了带银两,也未曾料到岁相竟也有囊中羞涩的一刻。
因为特子现在只是魂儿在这里,钱却没法跟着魂儿一起走。
两人说着说着,见对方都不肯退让一步,年气得脸已有些红了:“看来你是真不打算付钱了?”
“实话实说吧,老子没钱。”特子扣了扣自己的鼻孔,又旁若无人地擤了擤鼻涕,当然,在别人眼里看来是个美妇人在做这种事。
随后他又道:“我以为你俩是带着钱来的,岁相吃的是朝廷俸禄,怎么也会没钱?”
年理直气壮:“我就是同样没钱,能怎么样?难道你请客还能不给钱?”
“你这人活了千百岁,强词夺理、不可理喻,这一堆菜里就属你吃得最多,再不济就叫你亲爱的令姐给你垫付吧。”
令瞅了瞅二人,眯眼一笑,事实上,她也没钱,也就只能听着二人继续吵。
“我吃得多又怎样?早上我和令姐到医馆替你解围,还没收你佣金呢!”
“这样吧,咱俩猜拳定胜负,输的付钱。”
“我看行。”
于是二人猜拳。
所以特子输了,归根结底他忘记了一件事——九色鹿不善打斗,目力之锐终归不及岁相。
年能在看到特子摆出手势的那一瞬间出招,她是必胜无疑的。
特子现在只觉自己输得有些恍惚,一时间酒气上头,饭店的天花板都在他眼前旋转。
偌大的火锅店,有数十桌客人,二十来双眼睛在盯着她们演的这出好戏,在胜负已定时甚至有人还起哄般地欢呼了一声。小店有了这样一场闹剧,也算得上是难遇的稀奇事,因而每个人都很开心。
饭馆的老板是个见多识广的中年人,他走到了饭桌旁,行了个礼道:“二位岁相,要不这顿饭算我请?我小时候听说过你们的故事,也算是你们的崇拜者。”
年一听这话,意外的有些感动,不禁回想起当年尚蜀旅店一役众人受了尹清红唆使,对自己恶语相向。
事实上炎国人对岁相的态度算得上毁誉参半,十二人中有大哥和令这样镇守边关的英雄人物,亦有像老二那样惊动司岁台的危险角色。
她看得出这位老板是个慷慨而和善的生意人,能把业务从尚蜀一路开到幽州,除了精打细算,更少不了这种和气的性格。
但她还是想结账,尤其想让特子结账。
一个自命不凡的大男人连钱都搞不来吃顿饭磨磨唧唧的,成何体统?
怎奈何生得美的女人天生就要压男人一头,倘若特子再争执,却显得自己没面子了。
虽说他本来也没什么面子。
他急得很,手伸进了裤兜左右摸索,忽又如释重负般展了笑颜,道:“这钱不就有了!”
话音刚落,两枚银灿灿的角环已在其手中,正是九色鹿每日都在脚上戴着的精美饰物,其价值倒也算不得太贵,毕竟银这种东西论价格比不过金子,但若要用来支付一顿饭,随便一枚都已是绰绰有余。
老板小心翼翼地拿着这枚银角环,心里想着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端的是进退两难。
特子道:“这枚角环先押在你这,五天之后我会来取,顺便付上今天的饭钱。”
老板面露难色地道:“如果您五天后不回来呢?”
“那就去典当行卖了。”特子轻描淡写地道,“卖的钱也足够给你这店面置办套新行头。”
说完,他打了个响指,对其余三人道:“吃饱喝足,走咯!”
运河小筑就在廿四剑塔不远处,二者均处在幽州运河岸边,两者隔岸相望。
若要从柳家庄行至运河小筑,无论是骑马或是驱车,都要耗上半天工夫。
叶雨曦没选择同行,他的理由是:“欧阳岚岚这人意图不明,我重伤未愈,如遇苦战必成拖累,还望鹿夫人与两位岁相大人前去。”
特子明白他的苦衷,毕竟武学之争不是儿戏,就算邱子书已用源石技艺缝合了他的伤口,但气血与经络的损耗是无论如何都需要时间调理。
叶雨曦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若情况并不危急,不知鹿夫人可否……”
他欲言又止,似是有些难以吐露的心事如鲠在喉。
特子却已看透了叶雨曦所想:“好,到了剑塔,我会代你给叶倾城上香祭拜的。”
就在三人踏出大门的那一刻,一个熟悉的身影又不知从哪冒到了他们面前。
他高得出奇的个子,怪得出奇的面具,正是那位丐帮的八袋长老,卓越。
再见到这人,特子目如冰火,瞪了他一眼:“还有脸回来?说好了请客,怎么一直站在外头,又提前溜了?”
“什么?”卓越语声中带着惊讶,“你们吃完了?我刚去解大手,心想着回来再帮你们结账。”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但在特子眼里,世间或许没有比这更虚伪的逃单理由了。
于是三人变成四个人,无车又无马,大伙慢慢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