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色鹿住在山上,前院的院墙青砖白瓦,是住人的地方,后院则是用泥巴混合玉米杆砌成的,那里用于种菜。
可特子不光把前院每间屋子甚至是书房的每个柜子翻了个遍,还把后院的土刨了一圈,除了几个铜币以外,硬是没搜到一块大板。
“既然要去赌钱,没大钱怎么行?”
于是他问小柳:“乖小柳,告诉爹,你娘亲一般把钱放在哪?”
路小柳不假思索地答:“就放在爹刚才搜过的床头柜,但娘亲上周都花了。”
“花了?”特子怔色道,“花去哪了?”
“买药。”小柳向南方指了指,“娘从集市预购了一百来斤的蜂蜜、板蓝根还有一堆稀奇古怪又大寒大热的药材,说是冬春交替,村里染伤寒的人会很多,总要备上一些。”
“原来是这样啊,那我娘子跟你那几个姑姑一样,又都成穷光蛋了。”
特子说的“姑姑”自然就是年、夕、令三岁相,她们虽贵为炎国的神仙,也绝非大富大贵。
年拿了俸禄就去拍电影,结果是拍一部赔一部。
令好饮酒,一有钱就去买酒喝,喝的还是最贵的。
至于年纪最小的夕,除了画画以外她什么都不甚关心,包括赚钱。
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九色鹿从未向特子提起过自己的家事,有所联系的也只有这几位岁相。
而特子也一直把这几位“亲戚”不当亲戚。
——穷得叮当响的乡下人,跟老子搞什么沾亲带故?
岁相们虽没多少银钱,倒也怡然自得、逍遥快活、衣食无忧。
可特子没了钱,就没法去玩,即将到手的更多的钱,能得到的更多的快乐也就没了。
这时,路小柳一拍脑门:“我想起来了!有人还欠娘亲的钱,爹只要能帮忙要回来,就能去玩了!”
“是谁?咱这就去!”
“山下诊所的子书姐姐。”
“冲!冲!冲!”
特子疾呼三声,短促有力,瞬息间从山上的石阶拾级飞掠而下,小柳也紧随其后,施展的赫然是“白驹过隙”、“踏雪无痕”一类的绝顶轻功。
愈行愈轻,愈跑愈快。
足足五百来级石阶,在二人脚下如履平地,父子二人与其说是在下台阶,更像是在蹦极,每次十个台阶为一组地往下蹦。
步履中夹杂着生长在山腰的野草,东方已隐约能看得见天边的微微曙光。
不到一会,二人就已跑到山下。
山下的诊所并不像小柳说的那样叫山下诊所,而是名唤“有心”。
因为有心诊所的主人觉得治病救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心,有一颗无私无畏、心甘情愿悬壶济世的恻隐之心,所以就给自己的诊所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邱子书不是诊所的主人,而是在诊所里打工的医生。
这诊所比起九色鹿住的那间院子的北房都要小上不少,却装修得更精致,更洁净。
佛学高深如神秀者,亦要“时时常拂拭,莫使惹尘埃。”
人如是,屋亦如是。
幽州天干物燥又多风沙,子书便每天都要早起,将诊所内大大小小的桌椅柜台全擦上一遍,待等到目光所及之处皆一尘不染后,她才会开门接待病患。
她也当真是位一丝不苟的大夫。
不过今天,还未等她开门,门就已被一个人一大脚踹开,好在她提前解开了门闩,不然一定会被踹成两截不可。
子书和青青、诗怀雅一样,也是菲林族人,泰拉大陆女人中占比最多的就是菲林族。
她们这一种族最大的特点就是有一双猫耳朵,受到惊吓时,猫耳朵就会向脑袋后面背。
子书现在耳朵做出的就是这种动作。
一眼认出了走进来的人,她讶然惊叫:“鹿姐姐,你怎么来了?”
子书显然不知道九色鹿已和特子换了身体,现在操纵着九色鹿的,正是特子。
她的眼里只有九色鹿,还有跟在九色鹿身后的路小柳。
特子高声叫道:“子书烂裤裆,速速还钱!两千龙门币,少一分我打断你肋骨,打断你的腰,给你尾巴剁稀碎!”
小柳也跟着助阵:“姐姐,快还钱!”
在子书的视野里,她见到的是九色鹿以言语威胁,向自己讨债。
一个在别人眼里向来温文尔雅的女人骤然出口成脏,很难让人不被吓一大跳,子书更是呆立在原地。
她不敢相信九色鹿会说这种话。
就算她现在真如他自己所说地那样打她羞辱她,她也绝不会相信方才的一番话居然是从那样仪态万方又蕙质兰心的九色鹿嘴里蹦出来的。
“可是,鹿姐姐你半年前那时候也在场,欠钱的又不是我,是刘有心刘老医长,借钱只是安插在我名下。”
“欠钱的不是她?”特子不禁心里犯嘀咕。
他不是九色鹿,又怎会知道半年前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诊所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特子试探:“真不是你?”
子书坦言:“真不是!”
特子质问:“骗人者全家爆炸,敢不敢发誓?”
子书叱道:“又有何不敢?”
又追问许久,他终于确定一件事,那就是欠钱的确实不是子书,而是诊所的主人刘有心。
因为他深知子书这女子的品性,她是从不会在好友面前撒谎,更不屑于为这些事捏造一个谎言。
眼看天就快亮了,而自己连赌坊的大门都没迈进半步,特子不由得有些心急,他现在真的太想搞钱了。
子书问:“鹿姐你怎么了?今天气色好像不正常。”
特子却恍若未闻,反问:“郭家那个大小姐最近到过这里吗?”
“姐姐是说小瓷?”子书道,“她每隔个两天就会来。”
小柳道:“她每周还都会上山来找我玩。”
“她还自己找你?”
“对啊,她在私塾里没什么朋友,还说要请我当伴读书童。”
特子闻言,脸色忽然变得说不出的难看:“我的虎子,怎么能配他郭家的犬女?”
话音刚落,他忽听诊所门外有敲门声,顺带着一阵轻且快的脚步声,随后就走进来了一个扎着辫子衣冠艳丽的女孩子。
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她年纪虽不大,但若等上个七八年,绝对会长成一个令十里八乡壮小伙都为之倾倒的大美人。
她就是小瓷,柳家庄郭三太爷家的大小姐。
瓷器是多姿多彩的,不同的瓷器有不同的花色,但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光鲜且精致。
小瓷梳妆打扮后,也同样像极了一个瓷娃娃,逢人便笑,脸上的笑里带着酒窝,酒窝里又藏着笑意。
奈何瓷又是易碎的,小瓷体弱多病,纵是郭三太爷费劲家资,加上有九色鹿这类的江湖奇人悉心调理,也会时不时地生上一场病。
所幸近些年来生的也只是小恙而非大疾,倒也没再需要诊所一干人等殚精竭虑。
小瓷一进门,也是大吃一惊,因为她不光见到了路小柳,还看到了已有好几个月未曾一见的恩公九色鹿。
她当然也不知道现在的九色鹿里面藏着的是特子的魂儿。
要不然,她肯定要扭头便走。
因为她怕特子这个人。
不光她怕,她父亲也怕,怕得要命。
小瓷的生父郭三太爷为幽州一代富商,在当地算是小有名望,甚至有人为他取了个“富贵神仙”的绰号。
跑江湖的人都深知一个不成文的道理,一个人给自己起的雅号也许会错,但大家给他起的绰号是绝对能准确形容这个人的特点。
就像村里人给九色鹿起了个名号叫“医仙”,因为她治病救人又从不收钱,像个活神仙。
给刘有心老医长的绰号是“老粗心”,因为他年纪大了心力不济,干事粗心,诊所里的事也多为邱子书代劳。
可不知哪天郭三太爷随口说了句特子的坏话,称之为“混世魔王”,这不说可还好,称号一传开就成了特子的绰号。
五年前的特子自九分半城神功大成返回陆上,又是何等倨傲嚣狂,一打听到是郭三太爷说自己坏话,当即闯进他家,斩碎了郭太爷刚建成的一处大宅里共计三十六根房梁。
偌大的山庄豪宅,从购置地皮到建成花费了共计黄金十万两有余,还未等人入住,已险些沦为危房。
他想报官,可幽州又不是龙门那类的移动城邦,地处偏远,穿越者犯下的大案,又有哪个捕快会自讨苦吃去管,谁又敢管?
自那件事起,郭三太爷一听“特子”这个名号,手心就会不受控制地出汗,嘴角也跟着打颤。
他对特子也有了更深刻的印象——暴戾、冷血、且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