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第五百招拼完之后,骤变急至。
她们们交战的地方是一处空旷的广场,在布达拉殿以北,在朦胧中依稀能看到白色楼宇的影子。
如今,自影中飞来了一颗子弹。
速度超过音速的子弹自狙击枪中射出,如同在画布上留下一道带着三分墨色的透明水线。
子弹飞来后很久,枪声才响起,如同歌声,歌中夹杂着寂寞,寂寞中又带着狠绝。
打出这一枪的当然是陈墨。
命令他开枪的人当然是徐乐。
被子弹打中的人却并非是慕孤月。
而是歌蕾蒂娅。
准确来说,是她手里那杆漆黑的长槊。
弹道像是恰好预判到歌蕾蒂娅的槊在命中的时候会处在那个位置。
子弹很快,槊同样也很快。
平平无奇的一颗源石子弹与黑中带亮的一柄长槊相撞。
歌蕾蒂娅手腕一松,武器脱手。
广场上连同斯卡蒂在内的两名深海猎人顿时愕然,她们当然也明白这一枪是谁打的,理唐城内能把子弹射出这么远又这么准的人除了陈墨以外,也再无别人。
更何况陈墨除非是存心要杀她们,不然也没可能故意击落歌蕾蒂娅的槊。
武器脱手,歌蕾蒂娅手无寸铁,像极了一条困在岸边的死鱼,她现在离慕孤月已不到三尺,就站在她一招就能打到的位置上。
现在再想退已是不可能,再进也是妄想。
万事皆休。
所谓进退维谷,莫过于面前生门被封,身后已是囹圄。
通常情况下,绝境跟丑陋的景色是分不开的,如满目疮痍山河破碎。
可面前这偌大的理唐城,穿越者的圣地,藏人们栖居的圣所,是多么美啊!
怎奈何自己一意孤行,光想着解决自己的任务,却忘了静下心来欣赏这地方呢?
慕孤月的手已距离歌蕾蒂娅的头不到三寸。
对于一个海嗣而言,如果她想,只要一用力,大可以击碎她的头颅。
深海猎人的自愈能力再强,也终究是人。
人的头要是碎了,没有人会不死。
歌蕾蒂娅的呼吸已停顿,瞳孔也紧跟着收缩,全身原本能爆发出不亚于天灾般力量的肌肉在此刻都已僵硬。
这就是人临死前的反应。
直到现在,她才发觉自己属实并非和自己想得那般勇敢无畏。
就算是打成年以来,经历过十七年实战,死到临头时,还是会害怕。
望着慕孤月这只漆黑的手,歌蕾蒂娅就好像感到剑被架在脖子上。
歌蕾蒂娅从未想过慕孤月就是“初生”,但能掌握强绝剑法的诡异少女,又能与人交流,加之浓烈的熟悉气息,她绝对是海嗣中的佼佼者。
单从她对攻势的适应与学习上,就已经超越了其它海嗣一大大大截,而且她还会格斗技巧,尤其是她这双手。
谁都看得出来,海嗣神祇的这只手若是打下,绝对不会让人好受。
这又是什么手?
她的手就是利剑,每一个关节的微弱摆动甚至比剑气都要凌厉。
手形状的剑,手形状的死亡。
剑的出现岂非往往就伴随着死亡?
歌蕾蒂娅不想死,可现在却只求速死。
只有自己一死,斯卡蒂才能撤退,谋得一线生机。
只要有了生机,流落到陆地上的深海猎人就绝不可以说没有归乡的希望。
但是,她现在心里矛盾了。
一种是力求速死为队友求生存的死志,另一种是想要活命的生物本能。
——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我必须拼死一战我必须拼死一战我必须拼死一战我必须拼死一战我必须拼死一战我必须拼死一战我必须拼死一战!!
为了能做出最正确的行动,她至少先要接下慕孤月的这一招,哪怕是自己死,也要为斯卡蒂争取下一点时间来。
任何的言语也已经苍白无力,歌蕾蒂娅的脸也已因紧张而变成苍白色,双目红得像火,又红得像即将流出的鲜血。
自己会不会还能活。
这天下又有谁是不会死的?
又有谁呢?
慕孤月弹出了自己的手指。
歌蕾蒂娅没有武器,便用双手去抵挡。
就在这时,她整个人被打得倒飞了出去,视线也由面前转至身后。
看到了身后的景象,她突然有了一种很荒唐的感觉。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眼睁睁瞧见了斯卡蒂和葛哀坐在一旁,似是对自己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
又瞧见了徐乐,斜挎着一柄带着红眼的银色宝刀,以一种面无表情又百感交集的态度看着自己。
她竟没有察觉到身后的变化。
面对这样的海底神祇,绝没有人还能把注意力分散至身后,歌蕾蒂娅也一样。
她又听见徐乐说的一句话:“月儿,别太难为人家了,都是自己人。”
月儿?
徐乐说的是“灰色月光”慕孤月?
他跟她认识?
他怎么会跟一个海嗣认识?
她这种强到没有边的海嗣又为什么会跟穿越者有联系?
她打我简直就像下海炸鱼!
斯卡蒂她们在做什么?为什么不来帮忙?
这下子,她被打得眼冒金星,心里也跟着百感交集。
这一招的力道的确大,但没有血。
甚至连伤口都没有。
可徐乐巴不得歌蕾蒂娅落下点终身难愈的伤疤,好让她这个不可一世的阿戈尔外来人长长教训。
待等到歌蕾蒂娅醒来时,她又看见了更加离谱的一幕——
慕孤月居然骑在徐乐的肩上,在玩“坐飞机”!
她的笑声如银铃,笑容纯真而烂漫,抛却她那异于常人的肤色以外,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却绝不像是一个会杀人的海嗣。
她怔住。
心如乱麻。
斯卡蒂递给了她一大瓶水,在一旁解释道:“二队长,真不知道如何告诉你真相,但有时候真相就是很难解释。”
徐乐走来时,慕孤月依旧骑在他肩头。
他抬头看向慕孤月时,眼睛闪着很愉快的光,可与歌蕾蒂娅对视时脸立刻就拉下来,双目也吧是死灰色的。
“大舅,就是这个女人,她一天打我两次!”慕孤月低头看着徐乐,似是在告状。
徐乐点了点头,又质问向歌蕾蒂娅:“我跟你说过什么,我是不是说见到慕孤月赶紧走?”
歌蕾蒂娅当然只能承认,徐乐的确是这么说的。
徐乐继续追问:“你是罗德岛干员,是不是归我管的?”
歌蕾蒂娅反驳:“我本来也不是,咱们是合作关系。”
“还在嘴硬!”徐乐呵斥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仗着自己是个深海猎人,就能在陆上横着走,可以当王者?”
歌蕾蒂娅反而问道:“你和这个小怪物是什么关系?”
一听到“小怪物”三个字,慕孤月冲她做了个鬼脸。
徐乐拍了拍慕孤月,又用大拇指指向自己,理直气壮地道:“她是我外甥女,我罩着的!”
歌蕾蒂娅道:“你当初不要我与她交手。”
徐乐道:“可你为什么不听?”
歌蕾蒂娅顿时光火:“你知不知道这怪物做了什么?斯卡蒂就是被她掳走的!”
“那是她的工作,月儿跟牒而布的契约还没到期,当然要服从他的命令。”
歌蕾蒂娅质问:“这就是你放任她伤人的理由?”
徐乐反问:“可她伤了谁?”
“她差点杀了我!”
徐乐摇了摇头:“你不算。”
歌蕾蒂娅转头看向斯卡蒂,斯卡蒂居然一脸无辜地说道:“她可没跟我打架,小姑娘挺可爱的,还管我叫姐姐,跟我掰手腕,差点就赢她了。”
歌蕾蒂娅顿时明白了,旅馆的坍塌就源自于这两人的一场掰手腕,深海猎人和海嗣的较量也难免有这样的破坏力。
斯卡蒂有时也像个孩子,决斗愿赌服输,输了自然就心甘情愿地被她抓到牒而布跟前,不了遭了他的奸计,被下药迷晕。
就在这时,慕孤月瞪了一眼歌蕾蒂娅,对徐乐道:“我不喜欢她!”
她说的是实话,正因为慕孤月不喜欢歌蕾蒂娅,她才会在见到她的第一面就用剑气示警。
不喜欢的人,就要动手打。
喜欢的人,就好好坐下来比个高低。
孩子的世界,就是这么单纯。
徐乐笑了笑,像是在哄她开心:“我也不喜欢她,她不听话,你最近听话吗?”
慕孤月点头:“丁大叔和丁二叔一直想杀丁震哥,我只能帮着大叔杀人,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丁大叔给你今天布置的任务是什么?”
慕孤月想了想,道:“他让我看住这条路,谁要过,就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