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跑回去的路上,歌蕾蒂娅快得像是一阵风。
或者说比风更快。
空气摩擦着她的衣袂,产生了难以想象的热量,令她的全身都如火一般灼热。
也只有深海猎人这种经过改造的躯体,才能承受住这种常人难以忍受的热。
可纵使她有着与海嗣一样强劲的身体,她也依旧有人心,人心都是肉长的,会在危急关头感到焦急,也同样在面临强敌时不由自主地情绪激动。
等回到暂住的旅馆时,结果如她所料,斯卡蒂已经不在了。
他们住的是四楼,如今,一整层楼像是被一柄巨剑拦腰斩断,彻底地碎裂、消失。
同样消失无踪的还有平日里熙来攘往的行人,他们察觉到理唐城内发生的重大变故,也都相继遁回房门,闭门不出。
至于这家旅馆约摸有六层高的大楼,四楼一消失,变成了个被剔除一整块脊骨的人,摇摇欲坠,昏昏欲塌。
歌蕾蒂娅刚才还炽热的手脚又开始变得冰冷,她当然知道这消失的四楼是斯卡蒂的手笔,那只巨剑只要挥舞起来,其威力足可以开山碎石。
可又是什么样的强敌令她做出如此行为?
她现在又在哪里?
此时此刻,反复思索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狭长的小巷如羊肠,再度被歌声占据。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
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
又是这首歌,匈奴歌。
她在下山来的路上就在远方听到了这首歌。
唱歌的是个女孩,白色的头发与同样苍白的衣服融为一体,皮肤是蓝黑色的,蓝的像海,又黑得仿佛能吞噬掉周围的一切,她的眼睛却是亮的,如宝石、如珍珠、如星星。
在寒风中,石板路坚硬而冰冷,她没有穿鞋,身材娇小,步履轻盈,踏过石板路,走到旅馆大门前的石狮子上,继续唱着她的那首歌。
一见到这个人,歌蕾蒂娅心里就生出了一种诡异至极的感觉,面前的女孩有着和海嗣相近的气息,却感受不到一点杀气。
歌蕾蒂娅握紧手中的长槊,尖端对准着女孩,语气中充满着愤怒与肃杀:“你一定就是慕孤月。”
慕孤月的声音反而稚嫩而清脆:“我不是慕孤月,是妈妈生的。”
这是一句略显幼稚的话,更答非所问,只有孩子才能以如此古怪的逻辑回答问题。
这个人,除却眼睛与皮肤的颜色,其它地方与孩子无异。
无论是海嗣、神祇或是邪魔,但凡修成了人形、会说人话,往往代表着其拥有了不可小觑的实力。
她以前也见过能跟人沟通的海嗣,那是其中的佼佼者,那次也是一场苦战,为了将之击败,她们用尽解数,花费了不少力气。
因而,歌蕾蒂娅在面对具有人类智慧的非人目标时,会做好十二分的警觉,一旦出手,就不留余力。
不过慕孤月究竟算不算一个有“心智”的生物,她对此抱有疑问。
她的眼神空空洞洞,又似在苦思,发光的眸子上也像盖了一层雪花,就这样静静地坐在石狮子上,全然不像一头生性嗜血残暴的海嗣。
“你千万不能跟她交手。”徐乐的提醒在歌蕾蒂娅耳边响起。
可她也不能走,因为慕孤月在这里出现,斯卡蒂的失踪跟她必定脱不了干系。
这次她问了一个新的问题:“斯卡蒂被你们带去了哪里?”
这是一个最简单而直接的问话,绝没有一丝的拐弯抹角。
慕孤月缓缓地抬起头来,双眼圆如珠玉,二人目光隔空一碰,仿佛兵器交击。
也就是在这一刻,歌蕾蒂娅意识到,她们当中,其中一人必要死在另一人的手下。
慕孤月目不转睛,视线依旧停留在歌蕾蒂娅身上,随后抛出了一句令她感到分外错愕的问题:“我的妈妈为什么要生我?”
随后,她脸上露出了苦苦思索的神情,看来这对于她来说,是个不得了的疑惑,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如果她是个孩子,这可真是个天真又懵懂的女孩子;如果她是海嗣,那也绝对是个痴痴傻傻的怪物。
因为没有人会在面对深海猎人的二队长时转移注意力,每个人都清楚这种身份背后代表的实力,就连特子和徐乐也做不到。
但她却转过了头,以一副悠闲的模样扒着石狮子的背,用下巴抵住台面,好像歌蕾蒂娅就是根摆在路边的电线杆子。
“你们……”歌蕾蒂娅欲言又止。
她想问的是:“你们这伙人将斯卡蒂带到哪里去了?”
却突然意识到面前的慕孤月不光精神错乱,心智也并未发育完全,等同于一个六岁的孩子。
谁又会向一个六岁的孩子问一个人去了哪这么复杂的问题?
更何况这个人还是敌人,就算她听得懂话,也不一定说得出实情。
可就在这时,几近坍塌的旅馆旁,这两个人之间,已发生了一种突如其来的变化。
原来还在石狮子上打滚的慕孤月,冲歌蕾蒂娅眨了眨眼,从宽大的衣服里伸出左手一指,一道细如柳叶的剑芒倏然飞出,在她身后的墙壁上留下了一道很深很深的剑痕,贯穿了她身后的整栋楼。
还好她反应极快,又在最正确的时间做出了正确的反应——躲。
有时候躲并不代表退缩,一味的防守会招致局势的被动,一味的进攻则容易力竭,只有懂得躲,才能更好地进攻。
她在躲的时候,整个人就地蹲下。
一个身材颀长的女人,像青蛙一样蹲着的样子总不会太好看,但是有效。
她确实有效地避过了这一剑。
如果心里有半点迟疑,慢上一步,恐怕洞穿的就不是身后的墙壁,而是自己的头颅了。
“深海猎人,告诉我,为什么小鱼要被大鱼吃,为什么要弱肉强食?”慕孤月双眼流动着白光,如顽皮的孩童般眨了一下。
虽然仍说着一些不知所谓的话,但她居然能认出歌蕾蒂娅的身份。
歌蕾蒂娅没有管这些,她要反攻。
她在挥动手上的长槊时有力,无论是手、腿、脚都拉得很长。
作为女人而言,这种动作像极了舞蹈。
她也的确很会跳舞,也很美,尤其是在战斗时,她美得很镇定,美中带着锐气。
也许,武和舞本就是同宗同源。
舞来源于生活,武源于战斗,人类的生活永远都少不了战斗,古时候人们就会用舞来记录战斗,又从战斗中攫取灵感,编成舞蹈。
炎国如是,阿戈尔亦如是。
一个优秀的武者和经验丰富的猎人,也同样是一个优秀的舞者。
灵动、飘渺、迅疾、大气。
她招式舒展,又大开大合,换作是别的干员,在战斗时绝不敢做出这么张扬的动作,但她是深海猎人,每一式大开大合的攻击只要够快、够狠,就足以破开铁甲,撕裂血肉。
看着这样的招式,慕孤月却笑了:“为了活下去,我必须杀人,不然就会被别人所杀。”
歌蕾蒂娅一招一式都以最快的速度发出,一招击在慕孤月胸口,胸口就被贯穿,她整个人就像是竹签上的糖葫芦一样,被提到高处,钉在将倾未倾的墙壁上。
歌蕾蒂娅没有笑,但她的脸上带着象征着自信的盛气,所以看起来很像是在笑。
她知道慕孤月身上有类似于海嗣血统,也清楚这一击绝对杀不死她,但可以肯定的是,她用长槊的这一击,已快至极限。
声音传播速度并不是自然界中最快的,地球上人类所发明的很多飞行器都已快过了声音。
泰拉大陆虽然没有能超越声速的飞行器问世,但歌蕾蒂娅的这一击,显然已快过声速。
因为她刺出这一击后,声音才随之而来,一声爆响如万马奔腾席了整条街道。
她自信,并非自傲。
自傲能毁灭一个人,但自信源于她绝对的实力。
被钉在石壁上的慕孤月,纵然有千百种手段,也绝难有机会脱身。
她的血不是红色,也并非像莫斯提马舌头一样的蓝色,而是如油漆一般的苍白色。
娇小的身体、苍白的血、漆黑的槊,依旧空空蒙蒙、发着光的双眼。
也就是在血流出的时候,歌蕾蒂娅心中突然起了一种本不该在这时候生出的情感。
她突然对慕孤月生出了一种怜悯,对她而言,这是荒诞无稽的感情,可有人心的人都会有这种情感。
试问如果看到一个小女孩被钉在墙上,谁又能不感到怜悯?
可就是这片刻的怜悯,却差点要了歌蕾蒂娅的命。
就在这时,慕孤月的右手小母指抽动了一下,那是一种幅度极小、极轻微的动作,甚至和呼吸带来的抖动无异。
就因为这么一动,寒芒再现。
不是顺着她的指尖击出,而是源自于歌蕾蒂娅身后。
身后墙壁上被贯穿的洞穴中,刚刚被击出的剑气飞转而回。
陡然,击穿了她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