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合运动的几个苦哈哈一经商议,一致认为,这次的行动该称作“战略转移”。
逃亡多难听。
还是战略转移听着顺耳一点。
转移并不是逃,而是避开耳目,掩盖真相,在确保双方都相安无事情况下顺利回到幽州。
这是眼下唯一两全其美的办法。
自从那次大雾,也就是第九章故事中,塔露拉被整合运动的残党从禁闭室中救走后,舰上各处就增加了对警备的投入。
就算是在夜里,每个出口也都有一个以上司职战斗的高级资深干员看管,她们身边除通讯终端外,警报器也恰好处于伸手就能碰到的位置。
大家也都一直在等。
睡着的人想的事总比醒着的人要少,而醒着的人难免会觉得紧张。
浮士德等得很心急,他把自己的那把黑色重弩拿干布擦了擦,就是为了消除这种紧张。
霜星却开始做梦,那是吃过饭和糖果后,一个甜蜜的梦,她梦见了自己的父亲,身高近两米的纯种温迪戈人,“爱国者”卓博卡斯替。
她跟着他的背影,走在茫茫雪原上。
荒野,枯树,灰烬,野草。
雪又开始下了,大雪,如鹅毛,如白色的蝴蝶般飞旋落至地面。
天地间一片肃杀,正如爱国者年久失修的盔甲、布满裂痕战戟。
所有的事都不能长存于世间,父亲如是,梦亦如是。
梦醒,人已不见,她还是躺在宿舍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块厚而柔软的棉被,整个人暖洋洋的。
心却像是猛地被泡到了冷水里一般怅然若失,她眼中有泪,双手猛地向上伸了一下,嘴里惊叫着:“爸!”
“诶!好闺女。”
还真有人答应。
能做出这种事的只有特子,敢这么答话的当然也只有特子。
他正用已经断掉的右臂支撑脑袋,弯着腿斜躺在霜星身边,左手揉搓着她的那双灰白色的兔耳朵。
兔子的耳朵同样温暖而柔软,上面长了薄薄的一层灰色绒毛。
这绒毛比胡子要软,比特子下巴上长出的胡子茬更要柔顺很多。
为什么美丽的女人往往是又香又软,这么惹人怜爱?
为什么美丽的女人,总会无端地给你找麻烦,不明原因地生气,也会不明来由地伤心?
见过的女人越多,这个问题就越引人深思。
深思也是消除紧张的一个好方法,它能把你的精神从一个混乱地方转移到另一个平静的领域。
夜又深了,大漠风化的石柱已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象征着未知和死亡的黑暗,让周围也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幸房间的灯还亮着。
达莉娅仍躺在霜星的右手边,蜷缩的睡姿像个小猫。
对于特子这种认别人当儿子闺女、占人便宜的把戏,霜星也只当没有听到,她语声平静地问:“我睡了多久,现在是几点?”
特子道:“晚上八点,别的干员正在迎新,咱们先在这里等,等她们忙完,我们就走。”
他嘴上说着话,左手却一直没停,仍搓着霜星那双兔子耳朵,皮毛都有些微微发烫。
这种滋味并不难受,反而有些舒适,就像是有人在给你按摩,仿佛一种难得的享受。
可霜星还是要问:“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搓我的耳朵?”
特子笑了笑。
“耳朵热起来,感冒能好得快一些。”
“那我们该如何无声无息地溜出去?这个问题你定了吗?该用什么办法?”
他只是在嘿嘿地笑,听得一旁人都深感烦闷。
“你别笑,能不能正经点。”
“我可以笑,因为正经事已经办妥。”
霜星坐了起来,急切地问:“什么时候?怎么办的?”
特子一板一眼地蹦出了八个字:“就在刚刚,我下了毒。”
就在刚刚阿丽娜和霜星等人还在睡觉歇息之时,浮士德还在修整战弩,梅菲斯特在一旁百无聊赖地磕着瓜子的时候,特子走出了门。
他悄无声息地溜进了全舰用于净水的中枢,在水里下了“毒”。
他撬开了厨房的门,在晚上吃的饭菜里下了“毒”。
他没有惊动他人,在每人用的碗筷餐盘,喝水用的杯子上也下了“毒”。
全程都在绕着摄像头,这件事办得是滴水不漏。
世间害人杀人的法子不止千百,用毒是最有效的一种,它能以弱胜强、灭人于无形,更不容易找出下毒人的所在。
舰上的医生大夫很多,其中好手也不少,可懂得制毒之人如凤毛麟角,在二百个可查阅的干员中,也只有“蓝毒”一人精通制毒和毒理。
那也只是通常理解的“毒”,并不是特子下的这种毒。
因为他用的“毒”,并非毒药,而是剑气。剑气附于水中食物中,附着在物体上,而且就算是六星干员中的顶尖好手,也极难察觉,原因是:
藏水中的“气”是没有毒的,而且气本就是无色无味,难以察觉。
藏在食物里的“气”是有毒的,不过没有症状,只有嘴沾到杯子上的另一股气时,才会发作。
沾在杯子和碗筷上的“气”也是有毒的,依旧没有症状,只有用杯子喝水、用碗吃饭,才会发作。
发作的效果只是让人觉得有些疲累,精神较为敏感的人会看到蝴蝶的幻像,可这些症状也不至于让人丧失行动能力,只有三种剑气合在一起时,第一种藏在水中的气才会由无毒变为有毒,一种能勾起人的瞌睡虫,不分男女老幼都能好好睡上一整晚的毒。
当然也可以管它叫作安眠药。
特子回来后,梅菲斯特就走了出去,他不光去盯梢,还叫来了乔牛牛。
而他自己已经趴在床边,跟霜星讲了很久自己用剑气下毒的理论,她也了解他的为人,绝对不会毒害舰上的任何一个干员。
可她依旧捏着他的耳朵,满脸严肃地说:“你要是伤了哪个无辜的人,我就立刻把自己的身份告诉他们,让你逃也逃不掉。”
逗得特子翻了个身,又躺在床上,开始咯咯地笑。
他绝对不会伤害舰上的随便哪个人,她也绝对知道他干不出这种事,但她还是要警告。
为什么女人总爱说一些没用的话呢?
不像男人,从来都是直来直去。
乔牛牛被梅菲斯特带到宿舍后。
特子起身披上衣服,问:“舰外的人都怎么样?”
“已经有一半的人开始打瞌睡,好几个都撑不住,回屋睡觉去了。”
“他们肯定没有察觉。”
“今天舰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年轻一伙还为新来的流浪者举办了活动,没有人把注意力放在吃的东西上。”
特子也眼神一冷:“也没有人会在晚上足足六个小时,不喝水、不吃饭。”
他接着问:“咱们的人准备得如何?”
乔牛牛点了点头:“听您的吩咐,我只把消息透露给了六个最信得过兄弟,他们也发了重誓,要一起走。”
听完这些汇报,特子也开始剥瓜子。
从侧面用拇指和中指,如拈花一般轻轻剥掉一层壳。
把稍大的瓜子皮沿着缝隙掀开。
再吃里面的瓜子仁。
砸么着里面的味儿,再慢慢咀嚼,像是在品味。
品味最需心境,和心静。
一切都办妥,没有什么能让他觉得紧张,才能像这样静下心来吃瓜子。
这时,霜星才提醒特子:“格拉斯哥帮的菲林族女人,她很挂念你。”
特子道:“你是说汉娜,我给她留了封信,她明早起来就会看到。”
霜星又加了一句:“这都是你的风流债。”
“万般风流总是情,我还给伊芙利特留了封信,暗示她达莉娅还活着,能不能找到,就看她的缘分。”
梅菲斯特也坐在桌旁,跟他一起嗑瓜子吃。
炒熟的瓜子很脆,而且甜。
“谁还有别的需要?”特子这句话是问向所有人。
他希望不再有别的事,因为所有事都本该办妥。
阿丽娜却举起了手。
“你说吧,还有什么事。”特子眉头微微一皱,停下了吃瓜子的动作。
阿丽娜语声柔和,像是在试探,又似恳求:“那个……能不能带着鸨鸨一起走?”
“她?就是那个跟谁都想投怀送抱的女人?”
“别的女人能很快适应这里的生活,但鸨鸨不适合在这,她只想找个男人过日子,如果把她留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溜出去,更何况她有乌萨斯骏鹰一族的血统,举止张扬,若是被别的势力抓获,下场肯定会很不好。”
骏鹰一族,即乌萨斯帝国继当今帝皇政权之前雄踞北方的黎博利族势力,千年以前在领地上实行暴政,强烈压迫其他族群,最终被熊人族推翻。
即便是近两千年以后的今天,乌萨斯族中,仇视骏鹰一族的人仍大有人在。
“老鸨?烂果盘寡妇一个!还尊贵血统!我……”特子忽然嘴巴一咬,被一块小小的瓜子皮塞住了牙。
塞得太紧,拔都拔不出来,这种不悦的感觉使他不得不用指甲去扣牙缝。
奈何还是弄不下来。
“唉,叫浮士德给她带过来吧,别惊动其他人。”他放弃了清理牙齿的这个念头。
瓜子好吃,可瓜子皮绝对不是人吃的东西,没人爱吃皮,可这回它确确实实地塞了牙。
难道要成大事,不光要严密计算,还要有胸怀,有些事本就是人力所计算不到的,所以既然发生了,就得好的坏的照单全收?
他心里也莫名生出了一种奇异而不详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