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莉娅,该睁眼咯!”
她听到了有人在呼喊她,用力睁开了眼睛,天花板上的灯直射得她双目一阵刺痛。模糊之中,就看到了一个把罗德岛制服绑在腰间,断了一只右手的男人,和一个灰白如雪,看起来有些疲惫的女人。
她坐起身,努力揉了揉眼睛,依稀认出了那男人:“怪叔叔!”
“嗯。”特子低下身来瞧着她的眼睛,“看样子脑子没坏。”
霜星看着她,神情微变,想要伸手,却又收了回去,却忽然被达莉娅拉住了衣角,说道:“大姐姐!”
“什么大姐姐?”特子怪笑着说,“这是你小妈妈,叶莲娜。”
达莉娅有些吃惊,抿着嘴小声道:“叶莲娜……妈妈。”
霜星一听到“妈妈”这个称呼,在风寒影响下,神情不禁一阵恍惚,心都要化了,怔怔然说不出话来。
“要不要抱抱?”特子摸了摸达莉娅的脸,一把将她举起,示意送进霜星的怀里。
“可以吗?”她仍是有些犹豫,“我的手太冷了。”
她把一双手搓了又搓,却总感觉不够热。
她只希望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能生活在温暖中。
可这样一双杀了人的手,却像是怎么也生不暖。
特子给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答案:“你感冒发烧了,所以才觉得什么都是冷的。”
说完,达莉娅就已经坐在了她的臂弯里,显然没有像霜星所说的那样冷。
当初是她提议救的达莉娅,而今天如愿以偿,这丫头和自己离得已不能再近。
只要大地上有孩子,无论是多恶劣的环境,生机是永远斩不断的。
她的前二十多年,从奴隶矿场到整合运动,这双手一直与死亡相伴,而今天却迎来了新生。
就在这短短的两个小时内,她用自己的源石技艺救下了她,紧接着就抱到了她。
这种奇妙的感觉就像是枯树林中久违的春风,带给了她强烈的心灵上的刺激,整个人的生命也随之欢呼雀跃。
午后的阳光透过纱窗照在了宿舍的被子上,周围充斥着一片暖洋洋的气息。
他们抱着达莉娅,一路上回避着其他干员,退进宿舍内,又刻意上紧了门闩,于是放下了心。
达莉娅回到宿舍之后,一坐到床上就继续睡着,这也刚好顺遂了特子的心意。
他不愿向一个孩子去解释为什么她明明已死,却被救活了回来,他也没有工夫跟她说明,为什么醒来之后浑身的血管都有些微微发痒。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她一睁眼拔腿就要跑去找伊芙利特。
所幸这些事都没有发生。
而霜星一回到宿舍,她的眼睛就一刻也没有离开达莉娅,直到现在,她忽然对人生有了新的思考,对她看来原本不公而畸形的世界有了一种新的领悟。
她打心里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喜悦,没有什么东西能比一个健康而茁壮的生命更重要。
一些旧事物总会不可避免地走向衰亡,而新生的事物会继续生长,这中间肯定会经历坎坷,甚至是冲突和流血,但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
她们这种人生存的意义,以前是为了战斗厮杀,盲从于团体,报复这个世界。
而现在,她有了机会,更情愿把自己当作母亲,她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生命的延续。
“等回到幽州,我得帮你找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跟你一起照顾孩子。”特子长舒了一口气,“看来你很喜欢这个丫头。”
“为什么一定要你帮我找男人?”霜星轻声说着,嘴边又微微一笑。
“难道你想一个人养她?”特子用仅剩的左手挠了挠头,略带着些不满地笑着说,“哈哈,女人一个人带孩子,可是一件累活儿,比当整合运动的干部都要累得多。”
“你来帮我。”霜星说道。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可她只觉得二人之间有了一种很奇妙的联系。
这种关系并不是之前所谓的主仆,或者是恋人夫妻,而是比主仆更平等,比恋人更现实的一种关系。
她们之间有了这个救活的达莉娅,生活的新目标就从此延续,每天能考虑的事也从战斗、吃饭外多出了一项——照顾孩子。
特子用绷带在断手上紧紧绑了三圈,到现在也迟迟没有长好,霜星望着渗出血的创口,也不免感到担心。
“你的手没问题吗?”
“还是有些不熟练。”特子像是在抱怨自己,“这招用完,体力消耗的得太多,估计得缓上两天。不过放心,我比深海猎人强得多,肯定能长好,毕竟我是打不死的。”
他忽然话锋一转:“两天之后,我们就离开这罗德岛,去幽州,叫浮士德他们准备准备。”
霜星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试探着问道:“难道你叫来这呢一百来号人,就是为了转移舰上的人力,为我们离开做准备?”
和每家企业一样,平时单个干员离岛,并不会引起管理人的重视,可如果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与包袱,顺利出岛,那不仅免不了严密的盘查,甚至还要提前几天写申请。
如果老老实实这么做了,霜星他们的真面目很有可能就会暴露,等到那个时候,一些更大的秘密,比如他救治晚期感染者所用的技术、李离天留给自己的财富,也很难兜住。
所以特子叫来这一百五十号流民,把舰内折腾得一团乱,自己就可以带着他们趁乱脱身。
这也是他见到乔牛牛以后,灵机一动想出的法子。
一理解这个法子,霜星也不禁暗自赞叹特子的随机应变,却也变了脸色。
“真得要两天后走?”
“也许用不了两天,两天之内,只要杂事办妥,立刻动身。”特子已有些迫不及待,“这么好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
霜星眉头微皱:“可浮士德这些天,好像被一些事缠住了。”
“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他在搅些什么了?”
“他也在处对象。”
她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还特意加了个“也”字,意思就是说,既然你特子能处对象,别人干这些事,也是十分合理的。
“一群恋爱脑,真是靠不住。”特子已有些不耐烦。
阳光滋润万物,另一间房内也充斥着象征生命活力的光。
酶、微量元素、激素,含量微小,却又作用重大。
灵魂的酶是荷花,
爱情的微量元素是眼睛,
人生的激素是不断的磨练和战斗,
男人需要战斗。
细长的箭矢划过空中,穿过被细线挂着的铁环,击中倚靠在墙边的木桩。
木桩已经被射成了刺猬。
浮士德在和一个姑娘比射箭,准确来说,是用弩射箭。
“你还是没比过我。”
他从一开始就对这次胜负有了充分的把握,而且他手里还多了一把巨弩,通体漆黑的复合弩。
黑色的箭簇整整齐齐地钉在木桩上,后射过去的黑箭带着反冲的劲道,震掉了已命中的白箭。
按他们二人定下的规则来说,他的确是已经赢了。
他的对手,又或者说是对象,是一个细眉青瞳的小姑娘,不苟言笑,举止间同时带着傲气与怒色,双手同样端着一把黑色的复合弩。
姑娘微微瞪了一下浮士德,有些不服气地道:“这次只差两支,下一次我不会输了。”
“那明天我等你来。”浮士德沉声道,“谢谢你今天能把这么精良弩送我。”
话音未落,他已转身离去。
姑娘仍旧望着他的背影,眼中发着微光。
在舰上以战斗为职业的女人都有一种特点,就是看人的时候往往会一脸严肃,就像陈晖洁、煌一样,有些时候还会瞪着你。
按特子的话说,就是司马脸。
不过这种表情没有过多的含意,像是一层纱,一副面具。
就像现在这个名叫“灰喉”的姑娘一样,她面无表情,内地里却像波涛一样难以平静。
这次比试输了只是其次,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她也算不得舰内的顶尖高手。
只是她愈发感觉到这些天和自己比箭的这个男孩子,像极了一个故人,也就是本该死去的浮士德。
昔日龙门一战,灰喉与浮士德交过手,即便是他身死,她一直认可他作为战士的尊严,所以珍藏着那把巨弩。
而世上万事万物之间,总有着一种奇妙的联系,人与武器也一样。
当化名为“柳浮生”的浮士德操纵起黑色的巨弩,娴熟地射出一箭后,灰喉就本能地想把这武器赠予出去。
至于他怎么去用,她也不再过问;决斗之后他就要离开,她也不再挽留。
浮士德已经走远,却忽然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这来人就是特子,他久违地又开始怪叫了,像是有意要让远处的灰喉听到:“阿浮!你俩处对象呢?给博士我好好讲讲,你俩在房间里干的那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