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利特虽然大大咧咧,可她不愿生气,更不轻易动粗,就像内向文静的女孩子本不愿说话。
可是,她感觉到今天生的气简直比一整个月加起来都要多。
先是代理博士不明所以地走着炫步冲进病房,抢走了她的书,自己平白无故挨了奚落和贬低,除此之外,就连听故事都要被面前这个人恶心一道。
为什么有的剧作家总爱编出一些悲剧,来故意让人伤心,故意让人不适?这些人脑子一定有问题。
伊芙利特红色的眸子里又似要怒得喷出火焰来,抄起枕头砸向特子,大叫道:“你讲的什么东西!快滚啊,我不喜欢!”
依旧在绘声绘色讲故事的特子也深感意外,没想到第一次接触伊芙利特就惹了这么大的乱子,可他却一点也不敢到慌张。
因为故事没讲完,一个绝妙的故事总要有转折,主线是故事的骨架,转折就是骨与骨之间的关节,有了关节,骨架才算是完整。
有了矛盾与转折,故事才能有生趣。
生活岂非也是如此?若是缺乏变数,日子过着也绝不会有意思。
他再一次怪叫道:“你先别急,我马上就讲到反转了!”
“这匹狼虽然难受,可是那些散发着怪味的烂泥却怎么也没法将他淹没,它在里面泡久习惯之后,非但不觉得痛苦,反而觉得很舒服,就连先前恶战留下的伤口也不再疼痛。”
“它是怎么活下来的,为什么?”
伊芙利特又充满了好奇,盯着特子,想要让他揭开最后的谜底,方才的惊惧恼怒一扫而空。
她是小孩子,情感的变化简直比天上的云朵都要快上不少。
而在听故事的全过程中,达莉娅一直托着下巴,细细地在听。
特子却摆手道:“下次再告诉你们。”
伊芙利特心里很乱,紧皱起了眉头:“你可真会吊人胃口!”
特子徐徐抛出了一个问题:“有个朋友跟我说过,动物和人一样,就算伙伴不在身边,也会照顾好自己。
另一位朋友还跟我说过,千古艰难唯一死,有时候活着比死去要困难得多。
如果从痛苦地活着和平稳地死去里面选一个,你会选哪个?”
随后,他紧握住拳,伸出了左手,那只带有墨玉扳指的手,伸到了达莉娅身前。
达莉娅正好垂下头,一双大眼睛荡漾着水光,目光完全地被那黑色的扳指夺去。
换作别人,谁也看不出这是一个将要在一周内就会死去的源石病重症患者。
“也许这就叫临死前的回光返照?”特子俯身与达莉娅对视,心中暗想着。
伊芙利特的表情顿时变了,那张土黄色的脸陡然变得白了些,将特子拉到一边小声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达莉娅有救了?”
特子说话时没有居高临下的气势,但语声很冷:“源石病没救,如果达莉娅同意,我可以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带她去逛一逛、玩一玩,至少死得不会这么痛苦。很多时候,病痛的折磨只是一部分,治疗的痛苦甚至会比病痛要多得多,你在莱茵生命待过不少时间,肯定是清楚这点的。”
“赫默会治好她的。”
“是个医生都想治病人,但医生分良医与庸医,这种分类跟他们的心术无关,只跟水平有关,我觉得罗德岛内全部参与医疗的干员,都没有这种水平,在源石病的治疗上,甚至都要看运气。可强者最忌讳的就是看运气,你一旦跟运气沾上了边,就必须要承认自己是弱者。
换句话说,罗德岛内全是庸医。”
好狂的口气,可在特子说来却没有一丝架势,像极了在展示一张照片、陈述一件事实。
狂言说出来都会违心,所以放话的人肯定要装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没有架子的狂言往往才是最可怕的,因为说出这种话的人,也的确对此深信不疑。
伊芙利特被这句话吓得怔住,惊恐而又光火,她已想催动源石技艺,用喷火去教训这个出言不逊之人。
可是每一看到他花白的头发下带着三分悠闲、三分冰冷与三分落寞的目光时,身上漫出的火光有如丝带被利剑斩了一下,又立刻缩了回去。
一场让人啼笑皆非的表演。
一段冷漠又不羁的言语。
一丝冷傲的眸光。
这就是特子,以及他的剑。
可是他手中无剑,身上穿的是宽松的棉布衣服,无论在任何一个部位也找不到剑,他只握着拳头,停达莉娅面前,像是在说:“来,打开它。”
于是达莉娅伸出手,碰了一下特子那只带着扳指的手。
在后面的赫默等一干医疗干员都在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就算他们知道特子是穿越者兼代理博士,却仍是生怕他会做出什么伤害病人的举动。
不过赫默想来也觉得这个事情是绝不可能的,既然特子也觉得达莉娅七天后大概率会死,谁又会耗费精力在一个死人身上?
他们看不见他的手,因为他背对着一众医疗干员,面对着达莉娅,侧对着伊芙利特。
紧接着伊芙利特二人就看到了剑光,他们听到了剑刃破空声,看到了寒光,却唯独看不到剑在哪里。
身后的干员更是连光也看不到。
他的左手就是剑,指尖就是剑锋,这一剑太快,比风更快;这一剑太利,利过千万柄源石制成的兵刃;这一剑也太美,美得有如情人间的爱语。
他为何而挥剑,当然是为了救人,但场上除了特子自己,别人都看不出。
这一招源自于源石与体术,却已然超离了源石技艺的范畴。
这一剑挥出后,特子的食中二指停在了达莉娅的额头前。
达莉娅眼睛张得大了一点,仍是什么都没察觉到,只觉得似有利剑斩开了薄雾,眼前的视线比之前更清楚了些。
可他们所有人不知道的是,这一剑已远至天边,确确实实地斩落了飘动的云彩,凝结成水珠,簌簌而落。
舰外,面朝沙土背朝天,往常一年也下不了一次雨的沙漠边境,竟不明缘由地下起了一场小雨。
特子最后对达莉娅说的一句话是:“闺女,七天后我来接你。”
这句话声音太小,也只有达莉娅和自己能听到。
他的眼神很平静,手也收了回去,手掌里也没有什么糖果,只是空的。
剑招已出,他难掩脸上的疲惫,转头便走向门口。
他问向青青:“我这次来医疗区的笔录,可写好了?”
青青双手呈上了笔记本,盯着笔录,特子的眼中出现了一种奇怪的神色。
笔记本上是这样写的:1099年2月20日下午一点三十分,罗德岛医疗区全体干员热烈欢迎特总管莅临指导,深入学习贯彻徐行乐、柳行善有关源石病治疗和源石资源合理使用的指示精神,详细听取了舰内医疗区资深研究员赫默关于源石病晚期重症患者治疗有关工作情况的汇报,对接下来的工作进行部署。视察其间,特总管发表了相应的讲话,资深实习干员青青主持此次视察……
望着这么好的秘书,特子扭了扭酸痛的手腕,又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