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8年12月29日,中午十二点。
食堂还是那个食堂,桌子还是那些个桌子,伊芙利特怎么也没料到,自己对面竟坐着一个抹着鼻涕吃东西的鬼族少年。
吃东西也就算了,可他抢起肉来,果真如昨天一众干员所说,像极了一头小野兽。
端菜的小工呈上一盘烧鸡,盘子刚沾到桌面的塑料布,两只鸡腿就被小柳一把抢了去。
抬起头再一看,他已经将之啃得干干净净,手里只剩下了两根骨头。
这一桌包括伊芙利特在内,大概有七八个孩子,年龄都在十四岁上下,小柳是他们中最年轻的,反倒是最能抢,最能吃的。
眼看着没了鸡腿,伊芙利特忍不住质问:“小鬼,你是谁啊,我之前没见过你。”
“啪!”
小柳的鼻涕泡破了。
“乡下人,你又是寄吧谁啊?”
小柳用他那一双冒着火星的小眼睛打量着伊芙利特,这人身上披着格纹状的灰白色斗篷,一头金发扎成了两根小辫子,发色却是那种发土黄色的金,配上她脸上那种病怏怏的菜色和手臂上的源石结晶块,细看之下,当真有些瘆人。
在成年干员眼中看来,她只不过是一个还未长开的小姑娘。
但两相比较之下,伊芙利特的个子比小柳要高上不少,在小柳这个孩子的眼里,她却显得又瘦又长,长得像极了根面条,一根土黄色、态度嚣张、不是很友善的面条。
这样一个病怏怏又气鼓鼓的姑娘见小柳如此无礼,当即要表达她的不悦:“小鬼,这就是你跟我说话的语气?我可是伊芙利特大人!”
“伊芙利特?这是你的名字?”小柳抬起了头。
伊芙利特笑得很得意:“我就是伊芙利特,你是新来的孩子,可以叫我老大。”
她自认为是罗德岛孩子里面的孩子王,她的笑也很有特点,一般人微笑时会正视别人的双眼,可她却总爱仰起头,斜着看别人,如果遇见比自己还矮的孩子,她的目光还会斜向下看。
也许这些只是性格所导致的习惯,她自己也并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但是,当她用一双发着红色光芒的眼睛盯着别人,无论是哪个孩子与她对视,总会觉得有些不好受。
小柳的那双冒着火光眼睛是向上看的,不过,他一点也没感到害怕:“老大?为什么小柳要认你做老大?”
伊芙利特笑得很嚣张:“为什么?因为我有本事。”
小柳垂下了头:“你有什么本事?”
伊芙利特脱口而出:“我的本事可大得很,我会烧东西,只要是我能看到的,都可以烧成焦炭。”
小柳不屑地“嘁”了一声,道:“小柳家里有劈柴,点着了也能烧东西,娘亲说过,玩火只是小把戏,不算本事。”
伊芙利特听小柳这么一说,倒有些急了:“那你觉得什么样才算真正的本事?”
小柳转了转眼睛,思索片刻,几欲说出话来,奈何越往深处想,反倒勾起了他的一些心事。
源石病会让患者头痛,这段回忆却折磨得小柳心痛,他呆坐在原处,直勾勾地盯着桌面,愣了许久。
伊芙利特轻笑道:“怎么了?小鬼想不出话了?你其实还是很崇拜本大爷的,对不对?”
这时,又有一盘硬菜被端到餐桌上,这次上的是一大盘饺子,包着虾仁的肉馅蒸饺,看起来比先前的烧鸡要好吃不少。
一众孩子向盘子扑了过去,饺子一扫而空,可是这回小柳一个也没有拿,他甚至连动都没有动。
一个小野兽一样的孩子,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安静?伊芙利特对小柳的反常举动深感讶异。
“小鬼,你怎么不吃了?”
小柳忽然“蹭”地一下抬起了头,说道:“小柳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本事了!”
伊芙利特塞了两个饺子在嘴里,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她一边嚼一边出声:“说来听听?”
小柳吸了吸鼻涕,说:“真正的本事,有两种:
第一种是手握刀剑,给天下定规矩,屠戮一切该杀之人。
第二种是靠动脑子搞学问,想到别人都想不到的道理,做出别人都做不出的东西。”
不料小柳的这句话正说到了伊芙利特的心坎里,她听得眉飞色舞起来:“你说的这两种人,我都认识,她们都是很好的人。”
小柳眉头一皱:“小柳说的两种人,是小柳的爹娘,你认识我爹娘?”
舰上每个人的圈子不一样,伊芙利特属于莱茵生命的圈子,小柳跟九色鹿一道前来,认识的都是炎国内地人,二人除了都是小孩子,在人际关系上可谓是没一点交集。
“谁认识你爹娘?我说的是赛雷娅和赫默。”伊芙利特倒了一大杯果汁,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对了,你是新来的,当然也不认识她们两个。”
伊芙利特说的这两个人,是她名义上的两个监护人,赫默作为研究者,在今年九月还到过龙门,当了几个月的客座教导主任,还顺手劝退了汐这种天才儿童。
小柳变了脸色:“他们两个小柳不认识,也不想认识,娘亲说过,在这艘舰上,父亲回来前,遇见大事就找乐伯伯。”
“徐乐博士啊……”伊芙利特喃喃道,“他人不错,说话也很有趣,之前那个何博士,总有点怪怪的,乐博士比他好,他还给我点过外卖。”
她继续道:“但你最好能认识一下赫默和塞雷娅,她们可是很了不起的。”
小柳却对这个话题丝毫不感兴趣,说道:“感觉他们不如我特子爹,他现在正在龙门杀坏人,杀的都是炎国个顶个的好手。”
不经意间,他们的话题已经从认老大,议论博士,转到了拼爹、拼家长。
伊芙利特很不服气,脸上一黑:“你父亲再厉害,也打不过塞雷娅的。”
小柳却笑了,咯咯地笑,像极了木板门发出的尖锐响声,笑得连饭都顾不上吃。
伊芙利特怒斥道:“你笑什么?”
小柳仍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甚至捂住了肚子,生怕刚吃下的鸡腿因为大笑而喷出来。
伊芙利特终于怒不可遏,她气急败坏了,起身走到小柳身前,伸出手就要揪他的耳朵,怒骂道:“死小鬼,本大爷跟你好好说话,你还敢笑我!”
她刚要伸手去抓,就在将要揪住他的耳朵时,小柳把头一转,顺势起身,伊芙利特的指尖就连他的汗毛都没碰到。
伊芙利特眼神一惊:“你还会功夫?”
在她惊诧之际,小柳将左手向她头侧一伸,伊芙利特只觉耳朵上忽透出一丝凉意,再一看,先前夜莺给小柳的那朵花,不偏不倚地夹到了她的耳朵上。
“好快的动作!”伊芙利特不禁暗忖。
“小柳的父亲说过: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他耍起剑来,比我还要快上不知道多少倍,这世上也只有乐伯伯能跟他一较高下。”小柳又笑了,“我要笑你没见识,管窥蠡测。”
“小柳六岁的时候游历整个泰拉,就见过不知多少顶尖高手了,你说的塞雷娅我听都没听说过。”
伊芙利特气得又伸手去抓小柳的衣领,这次却抓住了,小柳被拉得老高,她目光如火,咬牙切齿道:“臭小鬼,你在嘴硬!”
小柳是特子的儿子,当然也绝非善类,也学着伊芙利特的样子瞪起了眼睛:“小柳可没嘴硬,我问你,他们两个人孰强孰弱,在这艘舰上,咱们两个说的话有没有分量?”
伊芙利特眼睛转了转,老实地说道:“咱们两个的话都没分量。”
小柳道:“因为他们俩一个是我爹,一个是你爹,我们说话时不会想别的,一定都会帮他们说话。”
伊芙利特不禁松开了握在手中的小柳的衣领,嘴上却不依不饶:“赛雷娅不是我爹!但你说的倒也有道理。”
小柳故作严肃地说:“我娘亲教过我,一句话要是不过脑子,那肯定是没分量的。”
伊芙利特挠了挠头:“那你说该怎么办?”
小柳挥手一指,直指向食堂门口的一个高个子干员:“我们去问问他。”
张铁角是当初那个被徐乐一声喝住并训斥过的新晋干员,出身津门,至于隶属于幽州还是冀州,他也分不太清,唯一能肯定的一点,就是他不光能打架,还能说会道;不光能唱,还会打快板。
他目前正负责罗德岛和莱茵生命间一些小额订单的洽谈和协商。
吃席这天中午,他吃得很快,喝了不少酒,有一种人,酒对于他来说反而像是发动机的润滑油,只要喝得别太过,脑子反而转得更快,张铁角正是这种人。
正好今天徐乐批准所有基层干员放一天假,于是当小柳和伊芙利特来找他的时候,他趁着兴起,把二人领到了娱乐室,试图找个机会表演自己的那一套说话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