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医生,治病救人一直是华法琳的本职工作,哪怕得不到回报,她也会去这样做。可她也并不是圣人,她做这些,只是当成工作,在工作中,她感觉得到自己被人需要,按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一种“顺理成章”。
她作为血族,操控血液的能力自然被别人所需要,这一切顺理成章得就像是魔族人相比别的种族天生就有着更强的源石亲和性,就像是泰拉大陆不可避免地陷入战火。
一些顺理成章的事往往也有无情之处,人人都知道源石诱人,没有人想承受源石病的副作用,却因为源石的特性,获得力量就必须付出代价,身体中不得不长出无法治愈的黑色结晶;没有人愿意去死,却因为生老病死的规律摆在这里,偏偏有人要死。
天地无情,可人生不是游戏,如果一个人能够活下去,谁又会刻意地去送死?
在生死抉择间,医生时常扮演着神一样的角色,她虽不是神,却可以掌握别人的生死存亡,一张处方的好坏、一次手术的成功与失败,往往关乎一条生命的延续或消逝。
这一次,她主动给九色鹿输入了不稳定血浆,这种特制血浆在增强干员精神力的同时,也会快速损耗其体力。这一针下去后,九色鹿究竟是会死,还是成功的活下去,结果可能就发生在一瞬间。
这种刺激又有谁能忍受?
华法琳现在终于意识到了一个道理,纵使一个人活得再久,心理承受能力也总是有个头。
活了上百岁,平时特立独行的她,用足了源石技艺为九色鹿恢复体力,明明类似的事已经做了无数遍,可她的心脏仍止不住地跳动。
如果九色鹿因为血浆的副作用,没能捱过这一轮的剧痛,治疗失败的后果她已准备承受。
照这么说,同样要难辞其咎的,自然会有徐乐,这个上任不到一个月的罗德岛新一代博士,这个平日随和,眉宇间却藏着三分威气的领导者。
所幸奇迹发生了,在注射血浆的一分钟后,九色鹿停止了挣扎,脸上恢复了往日的红润,就连呼吸都变得平稳。
现在的她,熟睡得像极了一个婴儿。
检测仪屏幕上的各项指标已恢复正常,她的心脏在稳定而有力地跳动着,照这种节奏,也许还能跳动个七八十年,甚至能熬到罗德岛这间公司倒闭为止。
华法琳又检视了一眼屏幕,顺带用随身的听诊器仔细听了听九色鹿的心跳,过了好一会,终于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
徐乐忍不住问:“你的神奇血浆起效了?”
华法琳的心沉了下来,顺势坐到了另一张病床上,反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血浆能起作用?”
徐乐终于舒展开了久违的笑容:“我猜的,意识上的痛觉共享,需要增强精神来克服,这罗德岛内的医疗干员,只有你有这方面的能力。”
他又微笑着看向华法琳:“谢谢你,若是没有你帮忙,我的这位弟媳性命堪忧。”
华法琳也笑道:“不用谢,给我一点你的血就可以。”
她是血族,靠吸血为生,而博士的血液对她更有独一无二的吸引力。这个道理也好解释,穿越者的血液本就与泰拉亚人不同,恰好契合了华法琳作为血族的独特品位。
徐乐从何孟手中接管下罗德岛后,自然听说过这些事,可他却答应得很爽快:“好。”
不知何时,舰外刮起了凛冽的寒风,在一场冬雨过后,灰白色的苍穹落下雪来,北方的天空更是呈现着一种深沉的死灰色,时时有电光在云雾间若隐若现。
徐乐起身走到窗边,站得笔直,犹如一个新生的君王在此凭栏而立。
他腰间无刀,那把带着魔魅的红眼魔刀“众灭”已被他交给陈晖洁拿走把玩。
但他的心中有牌。
在地球,有登子大打马恩牌。
在泰拉,也有徐行乐打牌,他的牌不止一张,他所玩的,同样是谋略和权术。
徐乐的背影映在窗边,黑色的影子,苍白的云,像极了一个剪纸,剪纸往往图形简洁而明快。可现在,又有谁能理解他心中所想?
对自作聪明的人,徐乐一向看不起,就比如凯尔希,老女人自以为妙计安天下,忙活了不知多少年,结果还是赔了女王又折兵。
他眼下的最大任务有二,其一是等待决斗结束,从审判堂救出特子,这件事他已有了九成把握;其二,便是摸清楚谷恨霜的第二项隐藏技能,从她的手中救下整个罗德岛乃至龙门城。
不知不觉间,徐乐发觉自己肩头的担子越来越重,雪落到地面上时往往也是轻盈的,可一片片雪花堆积,直到千万片,再坚硬的枝蔓,也会被压断。
他尝试着放空思想,回想起自己当浪人的那些日子,期望着当今这一切也能像先前一样,迎刃而解。
华法琳靠在床边,望着徐乐的背影,心里想着:“这位乐博士,心中也一定有很多的困惑吧。”
当第一片雪花落在罗德岛舰的甲板上时,九色鹿睁开了双眼。
她睁开眼后,第一件事便是报告喜讯:“刚才我感觉得到,小特已经没事了。”
血浆的药效显然没消,亢奋的笑容摆在她的脸上,让这个本来如水墨画一样文静的女子多了本不属于她的一缕亮色。
她忽觉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愉悦,而且逐渐向头上蔓延。
徐乐立即从窗边赶了回来,出乎意料地发觉小特的这位前女友,也就是她的弟媳,似乎比之前更生龙活虎了。
华法琳看着她,面露喜色地问道:“你醒了,还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药力上头,九色鹿一改往日的矜持,动了动自己的手指,对徐乐展颜笑道:“乐大哥,你猜我刚才看见了什么?”
徐乐饶有兴趣地接过话茬,问道:“说来听听?”
九色鹿眉头上扬:“我刚才和小特达成了共感,怎么说呢,就像打游戏一样,我感受到了他所感受到的一切,全部五感,我们宛若合而为一。”
徐乐怔色道:“你俩合体了?就跟机车战士一样?”
这话一说出口,逗得一旁的华法琳笑出声来,九色鹿脸上也随之一红:“没有乐大哥说得这么离谱,那时候我眼睛里看到的景象,也是小特眼里的景象,面前共有二十三名炎国高手,而他手里握着的剑,我也能清楚地感觉到。”
原本三十名炎国顶尖高手,特子先杀了北麓道人,后以一招“十八相斩”连杀三人,以“白鹿”伤吕家兄弟,击晕惊蛰,剩下的正如九色鹿所说,仅剩二十三人。
华法琳问道:“照这么说,鹿小姐在打了血浆后,两个人达成了比以往还要强的共感?”
九色鹿连连点头:“没错,那时候我能感受到审判堂内的火焰,每个人的兵刃摩擦声,就连屋顶上那个漏雨的大洞,我也能清楚地看到。”
徐乐道:“原来如此,共感使得你能完全借由特子的身体来感知周围环境,所以刚才那一战,你就像是看了一场电影,不过是第一人称的电影。”
九色鹿道:“刚才小特手里握着他的那柄独生剑,二十三人中,为首的便是五个手持碧玉色法杖,能放出火炎之术的华服老天师,从装束上看,好像是江南雷家。”
徐乐道:“江南雷家,磷火堂,如果是碧玉杖的话,那绝对是雷家的五大家主。”
炎国江南多雨,江南人性情也温婉,可江南的霹雳门靠着一手爆破燃烧的源石技艺独步江湖,雷家主管的磷火堂更是霹雳门中招式最猛、法术最烈的分支。
磷火堂本就是雷家经营了百年的一大派,等级森严,堂中从总管到弟子通过法杖来辨别身份,从低到高依次是“绛”、“赤”、“朱”、“丹”、“碧”,前四种均是红色系的分支,而碧玉色正是为了和前四种进行明显的区分,手握碧玉法杖的人,只有雷家的家主。
磷火堂每代都会选举出五名家主,他们是这一代人当中的五名最强者。
修习磷火术五年,一招挥出,漫天星火,磷火本就带毒,烧起来更如附骨之蛆,往往将对手灼烧至死后也不会熄灭。对于一般资质的弟子,若心性到位,足可以一人敌百人,在当地守军中担任教头。
而雷家的每一位家主若是出手,其威势大可焚尽河川,相传前代家主雷荣,曾受朝廷之命,于南海猎杀海嗣,磷火发出,数十头海嗣当即身死,跌入水中,但火焰依旧不灭,足足烧了三天,将整片南海海域点得亮如白昼。
这样的招式,足可算得上违了天道。
这样的五位纵火的老人,自然也都是炎国天师中的佼佼者。
华法琳闻言瞪大了眼睛,说道:“他们这些炎国天师,比舰上的资深火系法师都要强上十倍不止,怪不得九色鹿刚开始那么痛苦。”
九色鹿苦笑道:“我和小特共感的时候,天师早就已经放出法术,气浪与源石瞬间蔓延,烧得台下一片白热,小特自然身处其中,周身都沾满了燃着的磷火。”
华法琳道:“听情报所说,特先生的恢复能力比深海猎人要强,可火系法术专门克制再生,他肯定要被烧死的。”
徐乐道:“但他却没有死,不然的话,九色鹿也没可能站在这里。”
九色鹿点了点头,说道:“相公当然打败了那五个纵火的老东西,水火无情,用这种东西本来就容易折寿,又怎么可能是我相公的敌手?”
她隐居山林,对树木动物都一向爱护,对于肆意用火之人,难免心生怨恨。因此,九色鹿在说这句话时很是骄傲,很是得意。
华法琳好奇地问:“那特先生怎么解决掉那五个老天师的?”
九色鹿道:“一剑,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