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一心爆喝一声后,拍案而起。
“我出去一下,一会回来。”
说罢,他三步并做一步,不一会掠到十丈开外,走出了山洞。
“他干什么去了?”诗怀雅问道。
“应该是去打郊了,反正还差一个人,我们可以等等。”吴涛回答道。
柳一心埋头只顾出门,没有看前方的路,差一点就和刚进来的一人撞了个满怀。他趔趄两步连忙避开,稳住身形后才看到了那人的模样:一个身背长剑,黑发遮住左眼的女子。
一认出这女子,柳一心当即摘下了面具,脸上写满了焦急:“你可算从尚蜀来了,就等你了,我出去解决一下,稍后就回来正式办事。”
那女子说道:“好,那我先上去。”
夕穿过拥挤的人群进入山谷后,来到了圆桌旁,桌上摆满了酒,地上也早已有很多的空酒瓶子。
她和柳一心进来时一样,身后背着东西,不过她除了一柄长剑以外还背着一个大包袱,足足有半人多高的一个大包袱。
吴涛笑道:“夕先生,刚才为什么迟迟不肯进来?”
小五这才听明白,来者正是十二岁相之一的夕,炎国画家,在十二人中排倒数第二。比起年和令,她的身形更显娇小,全然不像精于战斗的样子。
方才小五说到“锡”字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人盯着自己,现在想来,原来是说出了同音字,引起了夕的警觉。
夕开门见山地说:“刚才入口处人太多,在外面等了等。我是来办正事的,快把桌子清出来,我要开始调色了。”
“不先看看画?”吴涛问道。
“看过了,天人之笔,但未免太过霸道。不过既然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最强者,这种霸道也说得通。”
夕撩起了左眼的头发,双红色的眼睛左顾右盼,仔细翻动着包袱里面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拿出了许多瓶罐摆在桌上:“这幅画像是油画,又兼具水墨画的写意,我有点没搞明白,为什么这样一幅画卷单单缺了底色。”
“也许,在这里描绘另一个世界的景象,涉及到两个世界的交征,并非一方所能完成,这个世界的呼应也是不可或缺的一点。”远处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柳一心从山谷外走来。
柳一心帮着众人把圆桌上的酒水尽数搬至地面,顺便还喝了两口:“奖励完自己再喝两口,有点爽。”
吴涛和小五相视一笑,小五抢先说道:“特哥,注意发言,这里可不止一个女生。”
柳一心摘下了面具,说道:“说得也对,多管闲事的臭丫头来了,我说得对吗,诗怀雅长官?”
坐在角落的诗怀雅看到柳一心的真面目后,瞳孔收缩,表情也开始变得僵硬,尖叫道:“姓特的,你在搞什么飞机?”
众人之中,唯有林雨霞和诗怀雅表情惊惧,她们的心中有如巨石落入古井,涌起千层水花,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二人汗毛乍立,呼吸都已紊乱。
可其他人仍旧有条不紊地搬着东西,就连小五也没有丝毫的惊讶,甚至还用布擦了擦桌子。
吴涛接过了最后一个空酒瓶,道:“咱们给这俩大小姐吓得够呛,怎么整?”
特子故作深沉:“这么大的秘密都被泄露了,要不要灭口?”
说罢,小五、特子和吴涛三人哈哈大笑。
“你们野火帮都处决了内奸,难道不是想杀我?”诗怀雅一边问着,一边拉着林雨霞向后退。
吴涛指了指方才地上的血迹:“卢卓借着别人的名号,到处招摇撞骗坏事做尽,今天让他背上这么一个罪名死,也算是死有余辜。大小姐,你身为督察组长,没见过死人吗?”
“才不是呢,我见得多了!”诗怀雅反驳道。
早在她看到刚才那个人时,心里就一直在起疑。野火帮活动范围不在龙门,让她去安插眼线本就是得不偿失的事。
诗怀雅接着说道:“所以说特子就是柳一心,这次是你们设下的局?”
特子接过了夕递来的碳块,放在石砚上仔细研磨,说道:“柳一心就是我和徐乐的小号,盗贼总要多些小号,多些身份,这样办事才安心稳妥。”
小五补充道:“我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柳一心就是特哥,龙门的盗贼称霸榜一榜二,实在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厉害的。”
特子听后,目光闪动,面带得意地说道:“没错,这就是我们设下的局。在这龙门,一个月前能抓得住我的估计有十来个人,我本以为自我变强之后,堂堂督察组长能跟我过两手,可现在怕是一个能打的也没有了。”
“臭鼠人,我念着你的好,帮你安排工作,你倒是一直捉弄我!”诗怀雅听到这里,气得几近昏倒,林雨霞及时扶住了她,表情严肃地说道:“特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能否仔细说说。”
特子手中的墨已磨得差不多,找了一把椅子坐下:“这次的群豪会,准确来说是一次画展。”
“画展?”诗怀雅耸然动容。
特子说道:“你看看台下,来的都是什么人,就懂了。”
诗怀雅望向台下各桌,贫民窟的打手、炎国西部远道而来的游商、趁机推销药品的小贩,甚至还有一些如夕一样装束古雅的炎国文人墨客,各行各业的人混杂其中。这次绝不单单是各路黑帮的聚会,反倒更像是一次地下进行的商展。
“各行各业的人……”诗怀雅嘟哝着道。
“每个人,无论贫富,都有一个共同点,姓诗的,你可知我说得共同点是什么?”特子眯起了眼睛,显然是有意给诗怀雅出难题。
诗怀雅想了想,若有所思,回答道:“世界对待每个人都是公平的,旭日不会嫌贫爱富,它平等地撒在每个人的身上,挂上的这副画也是如此,画会挂在墙上,供世人瞻仰。所以他们所有人,都是来见证这副画完工的,我说得对吗?”
特子微笑道:“看来你还不笨。”
“臭保安,你再用这种口气说话,小心我给你免职。”诗怀雅说着变要去掐特子的脸,特子也不闪不避,任由她摆弄。
就在她要用力掐下去的时候,夕叫住了众人:“底色差不多已经调完了。”
三钱朱砂,四钱赭石,另有指甲盖大小的金粉被夕放到了一个罐子里,细细研磨,得到了比面粉还要细腻的一小罐淡黄色粉末。
夕拿来了研好的墨,滴了几滴于清水中,清水晕染开来,变得黯淡无光。后用黄色粉末入水,夕用手指轻轻在水面上一点,整整一大碗水顿时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方才仍在发乌的墨水,忽然被赋予了如黄莺出谷一般嘹亮的色彩,众人看着水中奇异的颜色,就连双眸的虹膜都几近被点醒。
夕调完颜色后,却面无表情,侧头看了眼挂在石壁上的画,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哀婉:“这是幅好画,可是,它太冷了,像冰一样。”
特子疑惑不解地问道:“我二哥是个很温柔的人,你这‘冷’字,又从何而来?”
夕沉吟着说道:“你二哥作为当世无匹的强者,心中自然是十分寂寞的,就连你们兄弟二人也未必能理解他。他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全程必是以一双冷眼傲世苍生,已经舍去了人的喜怒哀乐。他心中所思所想必是辽阔无际,但他却并不逍遥快乐。”
特子不得不承认:“没错,当年他境界圆满之后,已接近仙佛,遁入深海,独创一方安乐天地,我好像到过那里……”
他想着,捂住了头,似是在混乱的记忆里挖掘一些往事:“海底这么大,他到底在哪里?”
“特先生,这些事你是从哪知道的?”夕的声音发出了轻微的颤抖,红色的眼睛发出了光。
“我二哥如今即将离开这个世界,我的记忆也回来了一些。对了,夕,我二哥一直很感激你。”特子笑得很欣慰。
“感激?感激我什么?”
“你当初为他最喜欢的女人画过一幅画像,他一直珍藏得很好。因为有这副画,他在寂寞的日子里有了最温暖的慰藉。”他的眼光久违地变得柔软。
夕却不以为意:“我活了几百年,画过的人像太多,他最爱的女人又是谁,我更无从知晓。”
特子看着墙上的画,痴痴地看着,画是冷的,他的表情更哀伤了。
看了很久,终于轻轻地说:
“伊人如月,斯人已逝。
江水东流,月华盈满,冬日却容不下一只蔷薇。
蔷薇早已凋谢,可刺仍是伤人的,鲜红的血,留在了我的眼里。
作这画,又是为了谁?
我的兄弟,你能否告诉我,她又是谁?”
两行清泪从特子的眼角流下,他的眼圈已红。
诗怀雅看看他的脸,再也忍不下去,狠狠地拧了一下,喝道:“姓特的,别在这发癫,你刚还打过郊,现在又在装什么深沉?”
被突如其来这一拧,特子吓得叫了出来,脸上终于又变回了原来那种懒散的神情,连忙拍开诗怀雅的手,缓过神来问道:“夕先生,我没记错的话,调色还差最后一步。”
夕点了点头:“没错,最后一步至关重要,需要在坐每个人参与。”
“需要我们做什么?”
“需要你们每个人的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