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沈赤侯方才解决了左淑娴这个幕刃,自己正处于红温模式。
在这个模式下,沈赤侯无法施展繁复的招式,但是每一拳的攻击都附带极强的后劲,带来的风力甚至能贯穿整栋大楼的承重墙。
但是这个模式的持续时间也是有限的,在这个有限的时间里,他决定找到赫然,作为他今晚要攘死的第二个目标。
沈赤侯师承简兵安一脉,胸口纹着一个玄武纹身。按常理来说,出身贫民窟、又有纹身的沈赤侯本是没有资格进入龙门近卫局的。
但就在五年前,沈赤侯凭自己的一双铁拳替鼠王打下了十三个码头后,他便成为了贫民窟的头号战将。
鼠王自然和城主魏彦吾私交匪浅,在一顿烧饼夹肘子配酒过后,鼠王将这个万里挑一的年轻人引荐给了魏彦吾。沈赤侯这个人沉稳低调,但干活的时候从不含糊,而最重要的是,他的底子是干净的。
他所杀死的人,无一不是狡诈恶徒,他所赚来的银子,不是竞技场内取得的奖金,就是帮贫民窟打击犯罪分子获得的封赏。
另一方面,他出身贫民窟,自然也没有跟其它势力有过更多的纠缠。
相比之下,陈晖洁的家庭关系略有些复杂,在一些事上和城主魏彦吾意见不合,最终远走他乡。
星熊更像是一个守成之臣而非远见之君,这样的女士更适合在近卫局里面当一个大总管。
诗怀雅的靠山是维多利亚的跨国集团,如果这种大小姐身居高位的话,到那个时候即使她本身一心为了龙门,但她背后的大家族也会在暗中进行操作,甚至引发龙门权力内部的小派系争斗,这是最差的选择。
城主二把手,以后会有很大可能接任城主这个职位。所以,在城主二把手的选择上,沈赤侯是四人当中的最优解。
有的时候,努力奋斗能够让一个人过上平安顺遂的一生,但谋求高位以施展雄心壮志,更多的还是需要一些机遇。古往今来,有多少贤臣寻死觅活只为明主,又有多少人见到了橄榄枝却终因实力不够而一生碌碌无为。
沈赤侯显然不是这种人,一套简家拳与源石魔法的结合让他领悟到了“红温境”,武力到达了泰拉武者所能触及的顶峰。城主的信赖更是让他一跃成为了龙门的二号人物。当背景、性格、个人实力达到了一种完美地配合时,人就好比在风口的风筝,想不起飞都难。
大鹏一日乘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而沈赤侯这个人,自从击退了黑帮动乱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谋划四大势力的联合。只因为他察觉到,罗德岛日渐强大,各方势力暗流涌动。
而龙门内部这四大帮,说白了就是一个王爷的亲兵、一个大帮和两个镖局,这样松散的架构之下,很容易留下一些混乱的区域,只有将四大势力统一起来,龙门才能初步摆脱罗德岛的控制。
而此事一旦成功,炎国的各大城邦也必将纷纷效仿,到了那个时候,炎国上下齐心,贫民和灾民数量锐减而各行业人才猛增,自可以和罗德岛分庭抗礼。
这,就是沈赤侯身为二把手最终的雄心和远见。身为一个二十来岁还未到三十的年轻人,在这种乱世之下,格局早已经超越了同龄人很多,甚至已将卡兹戴尔的某个活了几百岁的女王踩在脚下。
而现在的沈赤侯,胸前的玄武纹身随着他的呼吸节奏而动,化作了“红温乌龟”。他现在已认定了赫然自然是罪大恶极之徒,不义之人,必杀之。
此时徐乐正在筒子楼的另一层,自从到了诗怀雅的车上,收到了特子的信息后,他的话忽然变少了。
他和意气风发的沈赤侯并非一类人,他是浪子。而浪子最近遇到的一切问题都是源于他们二人劫的那批货。
命运是什么
命运岂非正是一个无形的大手,它以千钧重压压住你,让你空有满腹雄心,满身气力,却连一点儿也施展不出。
有时候,命运又会突然飞出来,夺走你最珍贵的人,就像是徐乐抢走了斩龙剑。无形的大手将一些本来毫无关系的人联系到了一起,让他们再也纠缠不清。
徐乐很清楚地听到,楼上有兵刃交击声,他所在的楼层也有声音。狭窄的筒子楼,竟同时有两处战斗。
“我该先去哪里?是去帮沈赤侯还是陈晖洁?”抉择摆在了徐乐面前。
这是抉择,也是命运。
沈赤侯走在狭长的楼道里,前方的小屋里流出了微弱的灯光。他慢慢地走,此时已入夜,楼外的冷风“呜呜”地吹着。
沈赤侯越往前走,风声就越清晰。他坚信,真正的幕后黑手,就在灯光所在处。
他看到了一张脸,一张绿发红面,小丑一般的脸。
“赫然,果然是你!”
他虽然在心里大声呐喊,嘴里却只淡谈地说了句:“你好,赫然。”
赫然沉着脸,冷冷道:“我不好,很不好。”
沈赤侯道;“你想不到我会来“
赫然道:“我知道你们都会来,因为龙门不愿意借给我这种人任何东西,只想杀了我。”
沈赤侯道:“我们两个人之中,总有一个是不该来的。”
赫然道:“为什么“
沈赤侯道:“因为我们两人,只能有一个走出这栋楼。“
说着说着,沈赤侯笑了。
对于赫然这个人,他本来的确有几分畏惧,他这五年内,也从未跟阿戈尔信使级别的人交过手。四大信使,每一个均达到了人类能力的巅峰。
赫然此时的面妆和小丑无二,在黑夜的映衬下显得诡异以极,身材更是比沈赤侯要大一圈。
面对着面前鬼一样的男人,沈赤侯心跳加快。就在这时,他的脑海里想过了一个声音,那是家乡的女朋友对他说的:“你的阳气很足,鬼都会被你吓跑的。”
女友的声音,漾起层层涟漪。沈赤侯心中的畏惧,已被愤怒取代。对抗强者,反抗欺压,本就是人类最原始的愤怒之一。
正因为有这种愤怒,人类才能永存。
这是赫然开口了:“沈赤侯,你的武器,就是你的双手?”
沈赤侯道:“你也一样,赫然,军技拳名家。”
赫然道:“你年纪轻轻,简兵安拳法已至‘红温境’,修行实属不易,我真不忍心杀你。”
沈赤侯冷笑道:“哼,我欲胜你,靠的不仅是拳法。”
赫然道:“那靠什么?”
沈赤侯道:“正义,邪不压正,正气是永远不会被消灭的。”
赫然笑了笑,说道:“那我靠的,也并非拳法。而是坚忍与思念,心心相印,拳拳入骨。”
此时的赫然又展露出了那种想要找寻什么,不死不休的气势。沈赤侯看着赫然,不禁露出了尊敬的表情。
赫然也凝视着他,忽然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沈赤侯沉吟着道:“我家乡的女朋友,我当初很喜欢,但可惜是个烂库当,大我三岁又人尽可夫。我的两个女同事,年纪尚轻,有比我更好的男人等着她们。如果我死了,我只求你帮我做件事。”
赫然道:“你说。”
沈赤侯道:“我只求你放过徐乐和陈晖洁他们六个人,他们是无辜的。好女人该找个好男人,生几个孩子,过好平安的一生。”
一听到“孩子”这个词,赫然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忧伤,哽咽许久,才说出一句话:“好,我答应你。也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沈赤侯道:“你说。”
赫然仍带着哽咽的语气,说道:“我有个儿子在这个世界,至今仍未找到。如果你知道我儿子的下落,请代我向他道歉。”
沈赤侯这才知道,方才赫然哽咽是为何,他的“思念”又是为何。
“好,我答应你。”
二人对视,然后他们就已出手,同时出手。
沈赤侯立刻催动“红温境”,将心法与源石魔法结合,罡风缠绕在了周身,凌厉无匹。
他知道这一战无论是胜是败,都一定是段很痛苦的经历。他只希望这痛苦赶快结束,所以每一招都几乎已使出全力。
而赫然的军技拳,走得更多的是诡变一路,沈赤侯从赫然的走位中发现,他正是当初假扮成陈杰,与陈晖洁对战的那个人。他步若游龙,气息稳定,而每拳却重如炮弹,狠如黄蜂。
当暴戾对上巧变,唯有以一力降十会。
赫然知道,虽然沈赤侯现在毫无招式可言,但决不能被沈赤侯“红温境”的拳打中一次,哪怕是被擦破一点皮,罡风也会顺着血管逆流入动脉直至心脏,那种死法,一定会很惨。
“红温境”是简家拳的最高境界,而这最高的境界又可细分为天地人三阶。
人阶,以红温加持,双拳携带罡风,招招式式均可贯穿肉体。被击中者宛如被十万个乌兹同时平A,体内的经络和血液流动顿时紊乱,瞬间沦为废人。
地阶,即舍去了原本的招式。简家拳与赤霄七式不同,拳法体系中并没有严格的招式要求,凡实战均讲求随机应变。达到地阶的武者,便已舍弃招式,招招均为普通拳。
地阶与人阶最大的区别,便是罡风传递方式的不同。地阶武者不仅能靠双拳传递罡风,更能将罡风蕴于身体各个部位的肌肉之中。当对手击打到地阶武者身体的各个部位上时,罡风便会从受击部位倾泻而出,随武器倒灌入对手体内。沈赤侯,便是“红温境”修至地阶的武者。
而天阶,属于存在于简家拳武者心中的一种理想概念,即便是简兵安本人,终其一生也从未修炼至天阶。
起初赫然觉得眼前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最多是“人阶”强者,所以他辗转腾挪寻找沈赤侯拳法的破绽,十合下来,以击中其右胸一次,腹部一次,脸颊一次。
此时的沈赤侯,脸上已被赫然的快拳开出了一道血口,胸口受的重击也让他五脏六腑难以平静,十合结束拉开距离后,他终于吐出血来。
赫然看着吐血的沈赤侯,感到有些地方不对劲,再一看自己的双手,鲜血如细线般迸射而出。
沈赤侯的心在渐渐下沉,因为他想到了自己师父说的话:
以不变应万变。想要取胜,最先要做的,就是学会坚忍,学会挨打,而真正的惊雷炸响前,总是无声的。
你要记住这点,因为你看起来虽沉着,但心怀热血,我相信你在三十岁前必能参透本门拳法,扬名全炎国。但如果你临敌之时自乱阵脚,忘了这一点,那死的就是你了。
青砖白瓦的老平房,阴郁的古树,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树下,向少年谆谆告诫。这样的景象,重新浮现在沈赤侯面前。
脸上的鲜血已经止住,留下了红黑色的印痕。沈赤侯擦掉了嘴角的血,面露平静,凝视着眼前的赫然。
赫然看着布满鲜红的双手,只觉得无形的罡风束缚了周身,就像是强劲的角马被巨鳄撕咬着拖入河水,剑鱼被大白鲨啃住了腰。
然后沈赤侯的双拳,赤红色的壮汉携着青灰色的罡风,就象是喷发的活火山一样,向他压了下来,避无可避。
“我就要死了吗?”赫然喃喃道。
我的妻子温柔而贤惠,我的大儿子聪明又可爱。因为我的错误,小儿子已不在人世。我度过了一生之后,穿越到这个世界,只为见上小儿子一面。
他为什么会败?
他虽然败了,但赫然儿子却在某个地方好好地活着,而赫然也一定能见到他的儿子。
一定能见到。
因为就在罡风袭来的那一刻,忽然有股力量从左侧袭来,如严冬里的星火,迎在了罡风面前。这一丝星火,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化解了沈赤侯最后一击。
沈赤侯的面前,除了赫然,多了一个戴着小丑面具的人,两个小丑。
“难道是赫然的同伙?”
面具摘下,露出了一张脸,浪人的脸。
“徐乐!”
徐乐面带微笑,看向身后的赫然,说道:“赫然,还认得我不?”
赫然耸然动容,因为他见到了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立刻叫了出来:“乐哥!赫然小弟见过乐哥!”
沈赤侯早在看到徐乐时,提前收住了拳劲,从空中翻了一圈,如燕子般落向地面。他平定了内息,但惊讶也挂在了脸上:“徐乐,你们俩认识?”
徐乐道:“岂止是认识,我算是他的前辈。赫然是现任阿戈尔的乐信使,而我,是前一任阿戈尔的乐信使。”
沈赤侯道:“怪不得你叫徐乐,原来是这个意思。”
徐乐面露难色,说道:“这件事,我本不愿说的。赫然,你说说你儿子怎么死的。”
赫然见徐乐这么一问,眉头紧锁,过了半天小声蹦出了几个字:“……顶死的。”
徐乐怒叫道:“大点声!大伙听不见!”
赫然深吸一口气,说道:“我是个混蛋!我把我儿子顶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