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赤侯其实早已发现,世上的一些事,是很难分出个是非曲直来的。
沈赤侯向徐乐问道:“所以说,你和特子抢我们的货,实际上是为了帮助贫民窟的人?”
“卖一批红货,三成给寄信的,二成里我和特子一人一成,留着吃外卖,剩下的都散给贫民窟的苦哈哈们,有时候还会给更多。”徐乐说道。
沈赤侯苦笑道:“你该想想别的办法帮助他们的。”
徐乐道:“别的办法?难道要我带着他们去工厂没日没夜又没安全措施地打工?这边的工厂可不比市里,连最基本的防护都不做的。”
“难道我们要那些孩子们和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一天干十几二十个小时,拿着一个月难以果腹的工钱,再去教化他们勤劳致富?”
沈赤侯不说话了,徐乐也不再说,他们两个显然各有心事。
太阳高悬于天,车还在道路上飞驰。
后山,杂草丛生,荒坟林立。
贫民窟的后山,本就是人迹罕至的地方。如果不是正午时分,一般人可能真没有胆量到访这里。
“这底下,有劫货失败的强盗,还有因病而死的饥民,也有在冲突中丧命的感染者。当然,送信的那几个人也在这里。”徐乐说道。
徐乐带沈赤侯到了埋信的地方:“除了你以外,还有谁知道这次运斩龙剑的秘密?”
沈赤侯道:“城主魏彦吾、罗德岛何博士,最多还有一个兵王迪亚。”
徐乐道:“你有没有想过,这里面或许有人想要杀你?”
沈赤侯道:“怎么说?”
徐乐道:“你一直主张龙门的四大势力联合,也确实有所成效,肯定冒犯了一些人的利益。”
沈赤侯道:“不太可能,城主魏长官一直支持我的决策,何博士他们也一直协助龙门治疗感染者,他们绝不会有坏心思。”
沈赤侯想了想,继续说道:“你觉得他们之中后有人雇你来抢斩龙剑,还想让我们大打一场?”
徐乐道:“好在我是想主意的,全程都是特子在操作。我若出手,必定是要有人流血。”
沈赤侯道:“你看起来确实是这种人,从你对陈晖洁的那三招就可以看得出。”
苍鹰搏兔,必尽全力,沈赤侯和徐乐、陈晖洁都是这种人。他们的每一招每一式都不留余地,即便是再弱小的对手,也会打起十分的精神。
这也是他们这种人能在不断的斗争中活到现在的原因。
沈赤侯道:“我倒觉得有个很合适的人,配你倒真是一对。”徐乐道:“谁”
沈赤侯道:“陈晖洁。”
徐乐笑了笑:“哈哈,你还说我,你那两个美女同事,看上哪个了?”
沈赤侯摸了摸头,说道:“我是个多情的人,还有事业心,像我这样的人真的不太好找媳妇。”
谈笑之间,二人手里的铲子也没停下,三口棺材已经显露在了他们二人面前。
拿着铲子,挖了许久土的两人早已大汗淋漓了。
沈赤侯在多年的战斗生涯中,见过死人,见过各种各样的死人。但是刚打开第一口棺材的时候,他就差点要吐了出来。
人在紧张疲惫的状态下受到突然的刺激,会本能地呕吐。沈赤侯是人,他也会有这种反应。
只因为他看到了第一个死人的脸。
他强忍住呕吐,连忙打开了第二个和第三个箱子,看过这三人后,他的眼中已布满了血丝。
沈赤侯低声说道:“这三个人,一个是我手底下的人,另两个是近卫局城主手下属的督察,全是跟我和魏长官关系密切的人物。”
徐乐道:“看来你手底下的人也不全是忠勇之辈,也有这种告密的小人。”
沈赤侯道:“可他们已经在近卫局待了起码十年,绝对不可能叛变的。”
徐乐大笑:“没有谈不拢的底线,只有谈不拢的价码,我还见过为了两百块跟爹妈打军体拳的人呢,只能说不忠不义不孝之徒罪有应得。”
沈赤侯并没有听徐乐的话,反而将目光投向了死人的伤口上,久久不语,看了将近五分钟,道出了一句话:“拙劣的模仿。”
徐乐道:“模仿什么,装死吗?”
沈赤侯说道:“我这套拳法,是炎国鳄州自古流传至今的一个小拳种,名为简氏风拳,其要诀是八个字‘动如风雷,洪蕴毋归’。”
徐乐道:“这不光是套拳法,更是至刚的杀人术。”
沈赤侯道:“没错,这套拳法本就是祖师爷简滨庵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所创。当时他唯一的独生子因数次比武失利,十年不得武状元,遭世人诋毁身败名裂,简滨庵在不动寺内的明王象前怒发冲冠,跪坐十日夜,最终悟出了这套拳法。”
沈赤侯继续道:“这个拳法的核心,就是‘洪蕴’,武者的每一次有效击打都会在对手体内产生冲击波,这种冲击波如洪水一般潜伏在人体的各处大小血管内,一套拳法过后,冲击波从体内迸发而出,如风雷乍泄。”
徐乐道:“八字口诀原来是这个意思。”
沈赤侯道:“经过后世改良,这套拳法与源石技艺结合,更是将风属性魔法融入进拳劲,受击者稍有不慎,冲击波在五脏六腑回荡,风刃破体而出,死相往往极其凄惨。”
徐乐一惊,说道:“还好我没跟你交手,你这说得有点吓人了。”
沈赤侯道:“不过这三个死者,被别人精心伪造成是我所杀。为了伪造风刃破体,刻意用刀刃在衣服上斩出诸多缺口。但真正的风刃破体,是撕裂伤,断口是毛边,这几个人身上的切口却是整整齐齐。”
徐乐也看了看他们的伤口,果真如沈赤侯所说,整整齐齐,就连衣服上的棉线,都是用薄而锋利的刀刃瞬间切断的,没有一点撕扯的痕迹。
沈赤侯道:“还有另一点也很重要,这三个人全部涉及了四大帮联合。”
徐乐叹了口气,思索道:“所以说有人收买了他们,故意阻挠龙门四大帮联合?而指使我们去抢货的人,也是同一批势力。”
沈赤侯道:“我实在想不通谁会刻意阻挠联合。”
徐乐看到沈赤侯百思不解的样子,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哈哈,沈老哥,你真是个好干员,却并不工于心计啊。”
沈赤侯皱眉问道:“徐兄又有什么看法吗?”
徐乐道:“龙门如果四大势力联合,在移动都市的基础建设和对外贸易方面肯定能更上一层楼,甚至会摆脱对罗德岛的依赖。罗德岛一直把龙门当成是吃草挤奶的羊,提供药品和资金支持,作为回报,龙门给他们提供更多的劳动力和贸易市场。”
“所以他们绝不希望这只羊太强壮,他们和龙门的各大精英干员都签署了合同,都是为了限制龙门势力的发展。”
沈赤侯道:“所以依你这么说,幕后黑手就是罗德岛?”
徐乐道:“的而且确。”
沈赤侯道:“我还是难以接受,何博士是个很无私的人,大家有目共睹。”
徐乐又笑道:“这就是帝王心术,那个姓何的,是个城府极深的人,甚至把魏彦吾都耍得团团转。”
沈赤侯继续追问:“那赫然为什么来抢刀,是不是阿戈尔要对龙门宣战?”
徐乐道:“那件事我已经在让特子去查了,相信他很快能查出结果来。”
沈赤侯道:“他?他那个鼠人,能靠谱吗?”
徐乐道:“别小看他,他和我都是差一点就赢得复活赛、领悟大道的人,江洋大盗也是从小偷干起的。”
沈赤侯将信将疑,摊开了陈晖洁收到的信和刚挖出的三封信,仔细对比着字迹。
沈赤侯在脑内问着自己:“这四封信,笔迹一模一样,为什么一个要写信借剑的人,还要另写三封信,安排别人去抢呢?”
“赫然不是疯子,他不必冒风险向两个强盗暴露身份。”
现在,有一个答案回荡在他的脑海里。
“写借剑信的人,和写另外三封信的人,绝不是同一人。”
徐乐道:“你想明白了?”
沈赤侯道:“已经明白了一点。用手写写信借剑,是为表诚意,不透露姓名,是因为他赫然是阿戈尔的信使,不方便暴露身份。但他终究被某些人识破了字迹,所以仿照赫然的笔迹做了这三封信。”
就在这时,一声巨响,沈赤侯的车已被炸飞,化作了一架燃烧的黑色废铁。
有个人从他们的背后窜来,步伐迅疾如风。二人下意识侧身闪避,急掠向远处,等站定后,才发现这个人身披头篷,脸上画得跟马戏团的小丑一模一样。
此时已过正午,小丑的妆容在日光下显得诡异至极。
来人说道:“说错了,只因为看了这三封信的人,都得死,所以字迹什么,全都无所谓了。”
这人明显是一个彪形大汉,但好像带了变声器,以一种尖锐的语调说着话。
说完这怪人便大喊了一声:“焯!”
就在沈赤侯调匀内息,准备发动源石技能的时候,这人却早已掠至他的身前。
他的出手不但迅急狠毒,变化奇诡,出手三招,用的竟然全是陈晖洁和‘陈杰’决斗时用过的招式。
他这第一招攻出,就是以指代剑,完完整整地复现了赤霄七式当中的“拔刀”。
剑气纵横,直直逼向徐乐和沈赤侯二人的咽喉。沈赤侯催动罡风,剑气在他的双拳连击下如玻璃般破碎。
就在怪人以指做出一招“拔刀”后,突然变指为掌,以掌作刀,挥出三段斩击,如巨锤一般砸下。
这竟是‘陈杰’打出的三段斩击,而这次的目标不是他们二人,而是徐乐。
沈赤侯一双铁拳无坚不摧,而徐乐此时手无寸铁,唯一的那把横刀就放在车里,此时已经化作废铁了。
而此时的徐乐,天灵盖也就要被这一掌劈裂。
一掌已然劈下,打到的却是地面,徐乐早已后撤三步,飞身溜到了身后的老歪脖子树上。
看了怪人使出的这三斩,沈赤侯吼道:“你就是赫然?”
怪人没有说话,再次以化刀为剑,剑指沈赤侯的胸膛,一记“绝影”突刺而出。
只听斗篷带风声呼啸而过,怪人化作了一条匹练般的飞虹,掠到了沈赤侯身侧。
沈赤侯策动双拳,在四周转了一个整圈,一时间也是和这个怪人对拼了十数下。
双拳的罡风随对拼流入怪人双手的血管之中,沈赤侯甚至已将要看到双手爆裂出的红花。
沈赤侯没有看到红花,看到的是怪人一双紧绷着肌肉的双手,手上竟握着四封信,写有赫然笔迹的四封信。
他曾与龙门各大帮派的高手进行过交锋,但是他从未觉得自己会败。可就在今天,他看到眼前这个人单靠肉体强度就能抵消掉源石魔法的时候,他决定要祭出那一招,那个象征着狂暴和死亡的一招。
挂在树上的徐乐猛地掷出三发石子,如子弹般射向怪人所在的位置,怪人辗转腾挪,将石子悉数躲过。
就在沈赤侯要使出那一招的时候,怪人先开口了:“你们必须要入土,但我还得先除掉别的目标,暂且给你们一天时间等待吧,生存就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说罢,怪人一溜烟进入了草丛中,人影已消失不见。
惊魂甫定的二人,下意识说出了一句话:“陈晖洁有危险。”
在午后,冬日明朗的碧空之下。两个精干的身影,飞速向远方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