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修士是个博学而理智的人,这是他能够被众修士推选出来临时担任随军神父一职的原因。
西蒙能够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独特的气质。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气质——要么粗鲁、要么精明。而林德修士则会让人平静下来,西蒙的担忧和焦虑随着与林德兄弟的谈话逐渐趋缓。
我很高兴朗格兄弟没有在这两年内对你做出愚蠢且残忍的事情,至少,现在他还没有变成该隐,我永远都不希望亚伯的遭遇会发生在我的兄弟身上。哦,感谢我仁慈的主!林德修士双手合十,虔诚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圣号。
林德修士提到的该隐是亚当与夏娃生下的第一个儿子,而亚伯则是该隐的弟弟。该隐生性易怒,他和弟弟亚伯同时向上帝献上供物,亚伯的供物得到了上帝的接纳,而他却未得到,因此怀恨在心,用残忍的手段在田野间谋杀了他的弟弟。
朗格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西蒙感到轻松了些,但是并不完全,四周并没有其他人,他舒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他可以因为对权利的贪恋和对领土的渴望做出不理智的事情,但是目前来看,他还没到践踏底线和失去人性的地步。
你说得对,我认为他依旧还有得到救赎的机会。林德修士点了点头,一阵微风扫过,拂起了他的棕色圣彼得圈发。
朗格现在总喜欢抓住一切机会挑衅我、挖苦我、打击我,以此削弱我的影响,降低我的声望。西蒙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这一切不过是他为了达成目的的手段。我想,如果现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最想让你死亡的人,他一定是朗格,这样你的头衔和领地,你的一切都归他所有了。但是,直到现在,你还没有遭遇过一次他的刺杀,不是吗?
让我想想,嗯……好像确实如此。
西蒙仔细想了想,这两年来,朗格只是派人到他的领地侦查、监视他,却并没有做出实际要刺杀自己的行动。难道,朗格真的是下不去手吗?西蒙回想起了朗格每一次看向自己的眼神,却总有一种不寒而栗的不安感。
林德、西蒙甚至是间谍总管路德维希都不知道的是,朗格确实有过一次谋划刺杀西蒙的行动,他在他的婚礼前收买了一个精锐的强盗团伙,打算在西蒙参加完他的婚礼从托尼斯堡返回埃斯拜堡的路途中下手,但这一切却在暗中被对西蒙心怀感激的朱利安爵士给化解了。
你毕竟是他的亲生兄弟。众所周知,弑兄的人死后是不可能上天堂的,看来朗格是坚信这一点的。既然他没有听信魔鬼的谗言,依旧虔诚地信奉我们的上帝,我想我们需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我们得让他意识到现在他的很多所作所为都是罪恶的,是需要赎罪并祈求主的原谅的。他需要得到改变,至少得从不再用言语攻击你开始。
西蒙想,林德兄弟的见解很独特,不过他可是深知一个道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可不敢奢求自己能够改变朗格让他变成一个拥有美好品德的模范基督徒,在他看来,这还不如现在就把火箭造出来把骑士和公主们送到月亮上约会来的实际。
该怎么做才能够改变朗格?西蒙有些不报希望地回道。
以德报怨,我的兄弟,林德的话让西蒙浑身一颤,虽然有些不适和不情愿,但出于对林德兄弟的尊重,西蒙还是选择静静地听完他的教诲,马太福音中说过,不要与恶人作对。如果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想要拿你的内衣,那就连外衣也让他拿走。有人强迫你走一里路,那你就同他走两里路。你总会有感化他们的那一天。
我认为,打我脸的恶人只会更加得逞,拿走我内衣和外衣的恶人只会更加得意,而强迫我走路的恶人则会把我当做
一个听话的奴隶。我认为朗格和那些恶人一样,他的本性和认知局限了他对每一件事情的看法,他会认为被打完右脸还伸出左脸的可怜虫是一个可悲的懦夫,拿走的内衣连同外衣都是他应得的战利品,而那个让走一里路却偏走两里路的蠢蛋一定是头***听话的好驴子。
西蒙坦诚地讲述了自己的想法。在这个弱肉强食的残酷时代,以德报怨往往没有什么好下场,弱势的一方主动向强势的一方示弱屈服换来往往的只有更加无理过分的要求和更加残暴的蹂躏。
这是不对的,西蒙,我的兄弟,我们要坚信人性。更何况,从目前来看,朗格还尚存人性。林德修士还在试图说服西蒙接受这个观点。
我举个例子吧,如果暴戾的诺曼海盗攻入了代芬特尔教堂,他们要砍掉老神父的脑袋取乐,你们会一齐伸出脑袋,让海盗连你们的头也一起砍下吗?西蒙决定用一个极端的例子让林德放弃他那天真的想法。
如果这能够让海盗们于心不忍,心生怜悯,进而感化他们,让他们变得不再嗜血滥杀,我想我和兄弟们会十分乐意为此殉道的。林德修士的眼神坚定,西蒙在心中哀叹,他可不希望自己睿智的兄长成为又一个将基督教诲作为自己人生准则的老古板。
如果说,这些海盗同样拥有人性,他们也会爱护家人拥护朋友,不过在杀戮这件事情上,他们从小被灌输的思想和教育让他们内心对此不会有哪怕一丝波澜,杀戮的思想局限了他们对杀戮本身的理解和看法。我想说的是,如果你们的慷慨殉道在这些冷酷却依旧保有人性的海盗面前不过是白白牺牲,那你会怎么想呢?
西蒙敏锐地捕捉到林德修士的瞳孔猛地微缩了一下,他知道自己成功在他的心底埋下了一颗种子,一颗能在将来侵彻坚硬心墙的种子。
无论如何,你说的这些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我会听从你的意见,尝试改变朗格。现在,我的兄弟,我不能在这久留了,我的领主和同僚们需要我,我得尽快赶上他们的步伐。
哦,好的,好的,林德修士显然还没从头脑风暴中缓过来,他连忙点了点头,路上保重,我的兄弟,我相信我们很快还能再次相见,愿你和你的战士们最后都能够平安地回到你的领地,我会日夜为你们祈祷!
你也是。保重,我的兄弟!西蒙重重地拍了拍林德的肩膀,转过身,朝着不远处正在悠闲地低头吃草的幸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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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蒙的人在傍晚时分找到了温斯特鲁特河旁驻扎的大部队。
除了地上杂乱的脚印,从树林间升上天空的炊烟也帮了西蒙很大的忙。既然是要和马扎尔人的大军摆开阵势决一死战,那就没有隐藏炊烟的必要了。
并不是所有的王***队都聚集在河畔边,一场大战役的人员部署需要考虑很多因素,例如在两翼和敌人可能绕后偷袭的小路上设防。
刚刚西蒙就在河边的主干道和一条林间小路的交汇处遇到了法兰克尼亚公爵的封臣沃尔姆斯伯爵的军队。他告诉西蒙,在国王的战略安排中,科隆公爵得和他的步兵们在正面牵制住马扎尔人的骑兵,如果西蒙继续往前走,就能在大概半小时的路程后在大路旁的树林间和科隆公爵的军队汇合。
这是整场战役中打得最艰难,伤亡最大的部署位置。西蒙在心中默默想着。他得在构筑防线的阶段多想想办法保住更多手下的性命。
沃尔姆斯伯爵说得没错,在继续前行了半个小时后,西蒙看到了大路上设的临时哨卡。路旁的树林像是抽了烟一般不断地吞吐着云雾飘向黄昏的星空,天知道这一大片树林间到底有多少士兵。
我们驻扎在这边,西蒙。凡库姆男爵温特注
意到了大路上新来的一队人马,认出了领头的贵族是他的朋友,于是快步走出树林对他们招了招手。
这里的情况怎么样,我的朋友?西蒙下了马,将缰绳交给旁边待命的士兵,和男爵温特并排步行走进了树林。
士兵们精疲力尽,很多人都病倒了,包括杂役。我们现在非常缺人手,帐篷没人搭,厨师人手不足,没有樵夫和足够的木柴,修士和医师忙得团团转……别说构筑防线了,我们能在这里先把自己给过好都不算容易。你是有远见的,西蒙,我也应该让我的人休息好了再上路。男爵温特疲惫地扶了扶额头。
既然现状都已经糟糕成这样了,就别再后悔了,我们得想想办法,西蒙看着附近倚靠着树木休息的士兵,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生一堆火,现在得让所有还有力气的人去伐木劈柴,目前的这几个火堆远远不够,如果更多的人没能在今晚入睡前把自己烘干,明天早上病倒的人会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