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神不肯服药。
姜远准王满脸无奈,这位叔祖活过了九千多岁,辈分很高,族中哪怕是一些无上生灵,也是其后辈,这位不肯松口,加上皇道大丹的服用有诸多讲究,众人哪里敢强迫。
所以只能遣他前来,请大帝出面,劝其服药。
石桌前,明轮大帝碧玉般的眸子淡淡地看他一眼:“你见过侄儿给姑父灌药的吗。”
姜远准王还没开口,就被一句话堵住,他讪讪地说不出话来,这还不如让他重返界关,杀个天翻地覆来得畅快。
“走吧。”
明轮大帝拎起一罐血泉,看向苏乞年:“苏域主可愿同往。”
“谷神风采,苏某神往已久。”
苏乞年随后起身,看得姜远准王一愣一愣的,但随即回过神来,心中松一口气,只要大帝愿意去就行,大帝都劝不动的话,那么这皇道大丹,还真没办法喂下去,总不能去惊动当世神农,人皇所看到的,与所在的领域,非是他们这些无上生灵所能想象,如非是生死存亡的大事,不可轻扰。
谷神所在,不在神农山深处,而在神农山西北角,坐北朝南的一处山坳中。
这里起伏的山坡上,尽是一片又一片金黄的梯田,有灵泉清甜,自山石的缝隙间汩汩而出,汇聚成溪流,阡陌纵横,环绕一块又一块梯田,蜿蜒流淌。
当看到这片浓郁的田园风光时,苏乞年不禁深吸一口气,与战皇殿内一般,这里种植的,都是元谷,是谷神以稷谷为根基,培育而出的又一种谷物,不再局限于温饱,而开始尝试壮大人族气血,供给修行所需。
不同于一般的神圣人物,当苏乞年见到谷神的第一眼,仿佛见到了在后世地球上,全面机械化之后,也只存在于历史书上,面朝黄土,卷着裤腿,背朝天的老农。
谷神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极平凡的清瘦老头儿,身量不高,甚至肌体有些枯黄,那是缺少生命精气,身体抱恙的迹象。
但此刻,他赤着脚,踩在元谷地的水中,深一脚浅一脚,脚底板一片漆黑,也浑然不觉,他不断在一些元谷根茎处掐掐弄弄,一会儿又俯身凝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月光,就是对于不远处的一群人视而不见。
这群人里,有此前神农谷中共抗丹劫的王者,也有如姜宁圣者这样的后辈神圣,还有不少陌生的面孔,以一位青色蚕丝袍,足踏云靴,面容威严的中年王者为首。
“见过大帝。”青蚕丝袍的中年王者朝着明轮大帝颔首见礼。
“族长。”明轮大帝亦点头回礼。
眼前这位青蚕丝袍的中年王者,正是神农姜家这一代的族长,一位同样俯瞰星空下的无上王者,在浩瀚星空中,有炎王之名,早在千年之前,就已经王者大成,放眼星空诸王中,绝世王者不出,难逢抗手。
“早闻苏域主之名,果然是我人族年轻一辈的绝巅存在,没想到又惊扰苏域主前来,姜家惭愧。”这位姜家族长的目光,随即就落到了与大帝同行的苏乞年身上。
他眼中浮现一抹异色,来自姜家诸王的消息,同样令他第一时间感到震撼,这位年轻的锁天圣王,比想象中,还要超出世人的想象,以这样的修行进境,实在很难想象,十年,乃至数十年后,又是怎样的光景。
“前辈客气,若能尽一份力,苏乞年义不容辞。”
只是,在此刻的苏乞年看来,他们这些人,与元谷地里一身灰色兽袍,发丝凌乱的谷神,显得是如此的格格不入,这山坳里的田园画卷,是属于谷神的世界,而他们就像是这画卷上多余的笔墨,若是可以抹去,当和谐自然,浑然天成。
明轮大帝眉头微蹙,显然也察觉到了这异样的氛围,元谷地里,还有谷神的几位弟子,他们虽然修为不高,甚至还有身在开天境的大能,但此刻却也心无旁骛,对于田埂上的炎王等人,并无过多的在意,只是在明轮大帝与苏乞年到来之后,略微侧目,尤其在苏乞年身上驻留数息,而后很快收回目光。
这是一群真正的人族贤者。
苏乞年心中感叹,他们的心念之坚凝,已经超越了生命层次的束缚,根本不在意外界的目光,我自独行我道,虽然他们的修为境界,在眼下的苏乞年面前,显得是那么的孱弱,但苏乞年却相信,他们拥有这世间无数人,都远远不及的坚固道心。
明轮大帝与炎王相视一眼,这位姜家族长随即抬脚迈步,带着田埂上的一群人暂且离去,谷神性子执拗,他们若是一直待在这里,反而适得其反,不如暂且将这里让给明轮大帝,还有那位年轻的锁天圣王,他相信,对于有恩于己者,谷神一定不会视而不见。
元谷地前,顿时清静了许多。
谷神依然没有抬头,而是不停地在田地里行走,跋涉于水中,甚至时而伸出一只手,掬一捧蜿蜒的山泉水,小饮一口,微微蹙眉,而后又轻轻吐出。
但无论是明轮大帝还是苏乞年,都没有开口,也没有阻止,就这么静立在田埂上,静候着。
甚至明轮大帝袖手一挥,一张石桌,几张石杌子浮现,他与苏乞年相对而坐,置身于这片金色的田园里,再次对饮起来。
直到明月西落,朝阳再次升起,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在这山坳中,那金黄的元谷地,竟升腾起一片金色的灵雾,虽然相比于哪怕最普通的灵石而言,这灵雾中蕴藏的灵气,都显得十分驳杂,但却是源自那一片又一片种植的元谷,是真正的草木精灵之气。
谷神叹一口气,从元谷地里起身,招招手,几名弟子汇聚至身前。
“月照偏阴,时序近冬,天阳有所欠缺,这接引的灵泉,要截断数条,重新选取几处背阴向阳的泉眼,还有元谷根茎,三寸之下的复叶一定要全部去掉,否则与元谷争夺养分,今日这升起的灵雾,比前几日,就要驳杂了一分……”
谷神不断开口,而几名弟子则以灵石留影,同时悉心记下,时而提出几分质疑,谷神除了一一解释之外,对于一些看法,却也表现出饶有兴致之色。
“可以试试,在靠阴的那面山墙下,重新辟出一方梯田,看看这元谷的道性,是否会有所改变,还是只是有所趋近……”
“还有,补天宫那边先天之地的元谷种子,应该成熟了,可以去取回来了,再蜕变一些道谷种,这里虽然及不上南荒那处道谷地尽善尽美,但也可一试,这一次,尝试催熟,毕竟老头子我时日无多,希望能看到再长出一茬儿……”
这一开口,就是足足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谷神再次挥手,遣散几名弟子,而后看似有些艰难地迈上田埂,湿淋淋的双足,在生满了青草的田埂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黑色的足印,黑与绿交相辉映,竟有一种另类的和谐感。
“老喽,连修为都没了,没想到临走前,还能体悟一番返璞归真。”
谷神看似自语地在石桌前坐下,抓起一罐血泉,就给身前早已摆好的石碗倒了满满一碗,而后一气喝下,畅快地吐一口浊气,又剧烈咳嗽起来,咳得嘴角溢出斑斓的血迹,咳得鼻涕眼泪都掉下来。
“痛快!”
老人却浑不在意,抹一把鼻涕眼泪,继续往碗里倒。
“您老够了,再喝下去,他们该去请人皇了。”明轮大帝轻笑道,“侄儿难得来一次,可不是来送行的。”
“就当你送行了。”谷神摆摆手,不以为意,“生老病死,天道轮回,没什么好强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