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邮。
码头封禁,军士接管,责令所有船只一日内调出码头,违则拖离。
一时之间,商人怨声载道,找到高邮知州诉苦,货物刚从北面拉过来还没卸货,怎么能让我们走呢。一连行船几天几夜,好不容易停靠高邮休息下,现在就赶我们走,这不符合规矩啊。
知州面对众商人的埋怨,只表示这是五军都督府的命令,高邮千户所不归自己管,你们要闹,去找他们去。
话虽是如此,可毕竟码头与商业归知州所管,商人不可能去招惹大头兵,却可以托关系,将事情闹到御史那里。
御史张元简听闻高邮千户所如此霸道,不由分说,直接写了一封奏折递送京师。
高邮到金陵不远,奏折早上送上去的,第二天一早就被打了回来,还加了一句内阁批语:“知道了,盘查盐政去吧。”
张元简看着这莫名的批复,总算是明白知州为啥不吭声了,这里面水深的很,根本就不是自己可以插手的。
不久之后,张元简收到消息,太子朱文奎的船队抵达高邮,这才明白事情缘由,恨不得将那些商人踢到河里去,害自己差点丢了官。
朱文奎返京,速度很慢,不仅在徐州逗留五日,还在清江造船厂住了七日,路过高邮时,朱文奎再次下船,准备前往丁溪盐场,看望盐丁。
张昺、平安、杨文着急返回京师,可又不能丢下朱文奎、韩夏雨直接跑到朱允炆那里去,只好一路跟随,去了丁溪盐场。
北平都司的指挥同知谢贵与合兰城卫指挥史纪纲等带军士留守高邮。
纪纲威风凛凛,正在盘查沿岸是否有异,心腹周捷走了过来,低声说:“指挥史,白姑娘来了,就在对岸湖中的画舫里。”
“好胆。”
纪纲淡淡地说着,抬起头看向对岸方向,那里有一座大的湖泊。诸多商人的船只也都暂时转到了那里。
“带上人手,带两条船跟我走,你留在后面的船上盯着点,我不希望安全局的人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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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纲知晓此次会面的危险,但有句话说的好,富贵险中求。
自建文二年中武榜眼以来,已经六年了。六年时间,从寂寂无名一路升迁为卫指挥史,可谓是惊世骇俗。
但这只是表面现象,合兰城卫处在关外,虽是朝廷序列中的卫所,却没有满编制,正常一个卫指挥史手下有五千六百号人,可纪纲手里只有两千军士。指挥史听起来名头不小,但实际上纪纲并非是正三品,而是从四品,类似于下县与上县的区别。
从四品,搁在京师啥也不是。
想要向上爬,得到更大的权力,掌控更多的力量,就需要立功。
可东北立的功都是一些无法见光的,放不到台面上,自己如果跑到朝堂上说,我纪纲奉皇帝密旨,用挑拨离间之计引女真各部落内斗,因此而灭亡的小型部落有十几个,中型部落两个,估计不等兵部封赏,朱允炆的屠刀先到了。
阴损的事可以做,但不能说,这也就导致兵部根本看不到自己的成绩。
要升迁,需要立下让所有人都可以看得到、肯定的功劳。
白莲教,这个功劳不小。
纪纲从来没想过与白莲教同流合污,这些人根本就不是朝廷的对手,和他们走在一起,那不是脑袋被驴踢了,就是进水了。
但借白莲教教徒的脑袋与血,充当鲜花和红毯,帮着自己晋升,并留在京师,完全是可行的。
纪纲以巡视为由,带两艘船前往湖泊。
谢贵没有起疑,只安排人注意警戒。
碧波微漾,画舫中传出幽怨的琵琶声,似是一个心事重重的女子,在倾诉满腹心事,愁肠昨日。
“指挥史巡视盘查,船上之人稍安勿躁。”
周捷高喊一声。
琵琶声消,一个俏丽温柔的女子探出头,一双秋水眸透着幽怨的情结,红唇微启,皓齿浅露,如血的红衣与洁白的娇容形成鲜明的对比。
纪纲吞咽了口水,暗自心动:好美的女子。
登船。
纪纲只带了两个心腹手下,这两人与周捷一样,都是亡命之徒,身上背着命案,若不是自己收留庇护,早就被抓了。
留下手下站船头、船尾盘查,而自己则走入画舫之中。
典雅之风,香气浮动。
画舫之中,并非只有白姑娘一位女子,还有一个端坐在桌案后面的男人,只不过此人脸上罩着半个面具。
“我还以为此会只有我与白姑娘两人。”
纪纲手按腰刀,大踏步走了过去。
白姑娘轻盈莞尔,身体微微欠了下:“纪大人亲来,自然不是我一个圣女可以接待的,这位是我们的杨天王。”
纪纲并不知道杨五山,但知晓天王是白莲教的重要人物。若是抓住此人,将他送给朱允炆,何愁不平步青云?
杨五山凝眸看着纪纲,平和地笑了笑,起身从桌案后走了出来:“纪榜眼,久仰大名。”
纪纲瞥了一眼白姑娘,然后对杨五山说:“时间有限,你们要说什么,就直说吧。我若离开的久了,很容易引人起疑。”
杨五山请纪纲落座,白姑娘款茶,然后便走在纪纲不舍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看纪纲如此,杨五山嘴角不由微动:“纪榜眼,此番寻你,是想送你一份大前程。我希望你能和我合作,你在朝廷享受荣华富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在民间掌握白莲教,领阴兵无数。你我联手,铲除所有阻碍我们夺权的敌人。”
纪纲不成想杨天王竟是如此大的野心,皱了皱眉头:“白莲教,阴兵?你到底是谁?”
杨五山拿出了令牌,搁在桌上。
“古今?!”
纪纲拿着令牌,心头掀起了惊涛骇浪,难以置信地看着杨五山:“你就是朝廷苦苦寻找的古今,阴兵之主?”
杨五山呵呵笑了笑,说:“呵呵,我还不够资格称古今。你还是称我为天王为好。倒是你,竟然知晓古今,让我有些意外。”
纪纲并非是安全局中人,也不是内阁中人,按理无法接触到保密程度高的阴兵消息,但纪纲是一个很会拉关系的人,对手下严厉苛刻,对外人极是豪爽,加上东北大局的运作离不开安全局帮忙,纪纲与辽东安全局千户禹铸自然也就关系密切。
禹铸也没有将纪纲当外人,加上纪纲很是聪明,便透漏过白莲教、阴兵之事,还开玩笑地说过纪纲如果遇到这些人,抓一个定会升官。
纪纲的权利欲十分强,自不会放过如此宝贵的机会。在一个机缘巧合的机会下,纪纲遇到了白莲教中人,彼此之间形成了一条并不牢固的线。
在纪纲的筹划中,白莲教与阴兵都是自己的垫脚石,一直隐忍不发,只是因为遇到的白莲教人等级太低,杂鱼一个,抓了得罪白莲教不说,还没有半点功劳可言。
直至随朱文奎返京,纪纲再次收到了白莲教的消息,也才有了今日会面。
纪纲不仅知道古今,还知道公子李祺,知道朱允炆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不除不快。
杀了他!
只要杀了他,带他的脑袋与这令牌回去,我纪纲就能得到朱允炆的欣赏,获得更大的权力。
杨五山看穿了纪纲阴冷之下的意图,只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也清楚你想要成为人上人。没错,你现在可以拿我的人头回京,可你想过没有,回京之后你是几品,正四品,从三品,还是正三品?那时候,你头顶上还有一堆都指挥同知,还有都指挥史,你纪纲又算得了什么?”
“你能忍受这么多的人在你头上作威作福,踩着你,压制你,甚至是随时将你踢出去吗?呵呵,杀了我,你拥有权势不过一时,不过如此。但留着我,与我合作,我可以让你成为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纪纲凝眸看着杨五山,冷漠地说:“哦,你凭什么如此自信?”
杨五山拿起古今令牌,平静地说:“因为我背后站着一批人,我的力量可以帮助你,也可以毁掉你。纪纲,你该不会忘记宿安树林里埋着的三具尸体吧,他们可是沉睡了六年了。白莲教不想挖出来,你想吗?”
纪纲眼神中透着杀机,起身说:“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杨五山笑了笑,端起茶杯:“放心吧,这桩案件我们已经给你摆平了,有人代替你蹲在地牢里。不过,你如果不想有人翻案的话,还是莫要动其他心思,与我们合作,我们两利,与我们为敌,你猜猜,是你先死,还是我先亡?”
纪纲咬牙切齿,没想到眼前的人竟是如此难缠。
“我给你一桩功劳,保你升官,你答应我一件事。”
杨五山轻抿一口茶水。
纪纲沉声:“何事?”
杨五山晃了晃手中的古今令牌,轻声说:“我要另一枚古今令牌,李祺的善字令牌。”
纪纲皱眉:“我听闻李祺被关押在安全局。”
“应该是。”
“你让我去安全局?”
“应该是。”
“我拒绝。”
纪纲毫不犹豫。
杨五山指了指画舫门口处,施加了砝码:“功劳给你,白姑娘——也给你,我只要一枚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