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刀回到前院,赵行见他一人前来,问:“杨大人呢?”
“走了!”
“走了?”
范小刀道:“他已向诸葛大人交了辞呈,准备回广西老家养老了。”
赵行并未感到意外,以前的杨得水,在衙门中飞扬跋扈,拉拢小团体,打压异己,并不是很得人心,赵行道:“走了好,德不配位,待在这里也是尸位素餐。没想到,才过了半日,六扇门竟发生如此剧变。”
大牢被炸,囚犯逃跑,死了十多个兄弟,如今杨得水也已离去,怎能不让人唏嘘。
赵行见范小刀脸色不愉,连问怎么回事,范小刀思索片刻,将宋金刚的信揣入怀中,把卷宗递给了赵行。赵行一看封面,“栖凤阁案始末?听说这份卷宗失踪了多年,怎么会在你手中?”
“一言难尽啊!”
栖凤阁案是二十年前的大案,由于事涉皇家,所以被列为了机密,至今尚未对外披露,不过,民间流传的版本却很多。
其中最为广泛的,就是陛下修长生之道,听信道士谣言,虎毒食子,准备以刚满月的小皇子为炉鼎,修炼长生不老丹,长乐贵妃不甘心,想要刺杀皇帝,却被拦住,被打入冷宫,宋金刚爱慕长乐贵妃,怒发冲冠为红颜,一怒之下,独闯皇宫,带走小皇子,血溅三千里,杀出重围。这是典型三幕剧的前半部分,如果按民间话本,接下来就是小皇子年少长大,杀入皇宫,替母报仇的后半部分。很热血,很狗血,很能激起读者的共情之心,大结局也是爽快淋漓。
可是真相呢?
赵行翻开了卷宗。
卷宗很厚,足足有数十页,卷宗是锦衣卫所写,开宗明义,介绍了栖凤阁案件始末,后面则是锦衣卫的调查走访以及搜集到的各种证据等等。一个涉及到皇宫秘闻的机密,在尘封多年后,终于揭开了幕纱。
景元三年,三月十五,长乐贵妃诞子,四月十五,满月,帝设宴栖凤阁,进行赐名仪式,席间长乐贵妃向皇帝进酒,不小心洒落,为栖凤阁中养的一只猫舔食,猫当场暴毙,皇帝躲过一劫,震怒,将长乐贵妃母子打入了冷宫。六扇门总捕头宋金刚也在场,见状据理力争,被免去官职,抓入了诏狱之中。
这是起始。
皇帝认为,这一场刺杀,是有预谋的行动,命令锦衣卫薛应雄彻查此事,整个后宫乱作一团,最后查到了尚食监一个叫添喜的太监头上,锦衣卫还未开始调查,添喜畏罪服毒自杀,整个案子成了悬案。
一个小太监,想要毒杀皇帝,这个结论皇帝自然不满意,于是命令锦衣卫深挖,一定要找出幕后主使之人,查来查去,最后还是落在了长乐贵妃身上,因为当时宫中流传一个传言,皇帝想要杀小皇子以修长生,长乐贵妃为保儿子,意图鸩杀皇帝,皇帝一怒之下,撤去了冷宫的供应,长乐贵妃生产后落了病根,在冷宫中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又有婴儿待哺,靠宫女的投食生存,三月之后,长乐贵妃病重而逝。
诏狱中的宋金刚,遭到了酷刑审讯,始终不肯开口,每日向皇帝上书,坚信长乐贵妃不会害皇帝,可是每次投书石沉大海,最终等来了长乐贵妃的死讯,宋金刚大怒,以牙咬断牛筋,用鱼刺解开脚镣,屠杀诏狱看守,抢刀夜闯皇宫,夺走了小皇子,从而造成了京都流血之变。
这一夜,诏狱死三十余人,禁军和大内侍卫死两百余人,三千禁军、五城兵马司满城追杀,却被他从容溜走。皇帝认为,宋金刚之所以能闯皇宫,逃脱,禁军和内廷中有人内应,于是皇宫中开始一场史无前例的肃清行动,而皇帝也因此事,搬离了皇宫,住到了西苑之中。
之后便是这些年来,锦衣卫暗中调查宋金刚下落的记录,一直记录到了景元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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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一炷香功夫,赵行才将卷宗粗略的看了一遍。其中,有相当一部分被人以浓墨涂黑,而且还有几页,被人撕掉了。
他抬头看范小刀,刚好也迎来他询问的目光,“你以为如何?”
赵行分析道:“有三个疑点。第一,毒酒是谁指使的?那尚衣监的添喜,很明显是背锅之人,可是锦衣卫后续并没有跟进;第二,卷宗记载,长乐贵妃在怀你之时,便染上了疾病,她出身名门,武功又高,怎么会染疾?你体内的寒毒,又是谁人所下?第三,长乐贵妃身死,反应最大的肯定是你一副宋金刚,是谁通风报信,告诉了宋金刚?”
卷宗之上,虽然算不上漏洞百出,但却是残缺不全,很多关键证据,理由,都经不起推断。
这也正是范小刀心中生疑的理由,三年前,宋金刚入京,遭到京中高手伏击,逃到秘道之中,将卷宗留下,自己则负伤逃出,回到黑风寨后,不久便“含恨而逝”,实则假死脱身,暗中调查此事。
他思索再三,没有把那封信交给赵行。
圣典已结束,登闻司那边传来了消息,太平道观在太子朱延的率领下已经查封,现交给了神机营,对一应众人进行审讯,一时片刻,还不会有什么结果。范小刀问,“箭手的事,可有消息?”
赵行道:“箭手是从天坛外的观礼台突施冷箭,据说有个男孩看到箭手,手持一把怪异的铁弓,偷袭之后,没有拖泥带水,在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立即遁形,现在神机营的人正在满城搜捕此人。”
“我们去一下现场?”
赵行道:“刚才宫里派人来传话,今晚夜宴如期举行,据说陛下还要赏赐你我二人。”
“陛下的心可真大,白天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他还有心思摆宴?”
赵行道:“正因白天发生那么大的事,朝中文武百官人心惶惶,陛下此举,是为了安抚人心。对了,太平公主也在受邀之列。”
“什么?”
赵行道:“据太子那边传来的消息,太子封了太平道观,搜查了后山,找到了那个山洞,不过,山洞之中,只有一个冷泉,还有些炼丹的炉鼎,据说是为了控制火候和温度,为陛下炼丹所开凿,并没有我们所说的地下宫殿,还有那些不人不鬼的怪物。而太平公主,从昨夜到现在,一直都在宫里,没有离开半步,有不少人都可以证明。”
范小刀道:“那夜王朱典和李觉非,肯定也是下落不明了?”
赵行想了想,“我们上午杀了那些怪物,引起了他们的警觉,想必已经毁尸灭迹了。不过,我心中总有一种不安的感觉,今日之事,并没有结束,可陛下却一意孤行,坚持举行寿宴。”
“诸葛大人呢?”
赵行道:“他如今正坐镇登闻司,满城搜捕一枝花。”
那个大魔头越狱之后,在寿典之时,远远的露了一面,便失去了踪影。
夜王、一枝花、李觉非,这三个人,都是当世高手,若是他们联手的话,就算皇宫中守卫森严,怕是也能惹出一堆是非来。
正在此时,宫里来人了,送来了两套礼服,并带来了圣旨。
来宣旨的是一个中年太监,范小刀认识此人,司礼监赵铨的手下,姓孙名程,孙公公道:“范小刀、赵行二人,在今日圣典中护驾有功,封从五品,赐麒麟服,带刀入殿,钦此!”
两人叩谢接旨。
诸葛贤余不在,杨得水辞职,其他若干提司,也都另有安排尚未回来,如今六扇门,只有提牢司李北海坐镇,他又忙着清点囚犯,接旨之事,只能由范、赵二人来做,两人将孙公公迎入议事厅,奉上香茗。
范小刀从怀中取出一张千两的银票,递给孙公公。
孙程连忙推辞,“范捕头、赵大人,可是折煞咱家了,咱家不过是来传个话,怎么担得起如此大礼?”
话虽如此说,却笑眯眯的将银票收起,揣入怀中,心中如吃了仙人果,十分舒坦。
这两个小子,会来事儿,能处。
要知道,范、赵可是有救驾之功,而且范小刀是皇帝的私生子,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对于递上来的银票,孙公公却依然受之坦然,他大大方方坐了下来。因为接下来的话,才是这一千两银票的价值所在。
这是内廷不成文的规矩。
没银子、没礼物,宣旨,走人。
有银票,那自然是要透露些消息再走人了。
这也太监们赚取外快的收入来源之一。
孙公公笑吟吟道:“两位,不知想要问什么?”
两人的问话,也很讲究策略,“昨夜听说宫里动静挺大,好像是与太平公主有关。”
孙公公道:“可不是嘛,御书房死了六个润笔呢,不过,这件事是赵公公亲自操办,咱家人卑职轻,具体情况也不太清楚。”
这件事,赵铨下了封口令,孙公公在宫里多年,深知道什么钱能赚,什么钱不能赚,虽然是嚼舌根,但是总不能为了一千两银子,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吧,不值当的。
“听说太平公主从昨夜跪到现在,一直在宫里?”
人家别人问话,都是皇帝下旨时,心情如何?有没有说别的话,或呈文多久才能批下来,到了你这里,问题都跟皇室的机密有关啊!
孙公公作势欲起,将那一千块银票放在桌上,“小范大人,您这一千两银票,可不好赚啊,咱家还是先告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