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当时虽然已是九十年代初期,但山野乡间的村民日子普遍也都不太好过,尤其在这群山之中,赤贫农户依然不在少数。
工匠开工前也都见着了邻居家那栋年久失修的破烂木屋,念其家贫,举家之力建个房子也不容易,虽然饮食上亏待了些,但也不太计较,反而在活计之间更是尽显麻利。
村邻虽然对于邻居老娘昧下送去的东西并亏待工匠感到不快,但想着都是穷怕了的人,小气一些也能理解,便没人多说什么。
可没想到邻居老娘亏待工匠但却不亏待自己,虽然给工匠吃的是粗茶淡饭,自己却隔三差五的背着干活的工匠炖肉开荤打牙祭,甚至连两个女儿都躲着,只是拉着自家男人和儿子吃得满嘴流油。
有好几次被我爷爷撞见后她还满脸的不在乎,我爷爷虽然觉得她做人太不厚道,但这毕竟也是别人家的事,自己一把年纪也不太好意思乱嚼舌根。
现在想想,邻居老娘此举恐怕当时都被那位木匠瞧在了眼里,所以才特意施展鲁班术以示惩戒。
众人听到此处,也都纷纷出言指责邻居一家。
骂完邻居老娘,爷爷让她赶紧准备点烟酒茶糖之类的礼物赶去当初领头干活的那个木匠家中赔礼道歉,希望人家能大度地解开施术。
好在邻居老娘此时也搞清楚了事情的严重性,远不是仗着自己撒泼哭闹的性子就能搞定的,当下备上礼物就赶往了那个领头干活的木匠家中。
木匠家在隔壁乡,老家地势群山相连、山山相望,邻居老娘走了大半天来到木匠家却没见着本人。正感失落之际,一个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却出来问他是不是黄家阿婆,邻居家正是姓黄。
邻居老娘有些迟疑的应承之后,半大小子递给了她一个盒子,并说他爷爷和他爹前几天出去干活了,离家的时候嘱咐她,如果这段时间有个黄家阿婆拎着礼物过来找他们就把这个盒子给她,要是来人没有带礼物就要不要理会了。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块木楔子,邻居老娘还没来得及及发问,半大小子便告诉她应该如何如何,说完了之后接过她手上的礼物转身进门便不再理会了。
邻居老娘虽然不解但也无可奈何,回到家中拿出木匠家小子给她的那块木楔子问爷爷应该咋办?爷爷结果木楔子仔细看了看,然后又上了她家楼顶查看房梁。
虽然盖的是楼房,但是因为楼顶采用的还是斜坡瓦顶,所以还是搭有房梁。爷爷仔细查看之下,果然发现房梁左侧一处无关榫卯结构的地方被平白挖去了一块,重新填上了一块与原木材不符的木楔子。
爷爷当即起出填充之物,发现里面居然还藏着一根磨去了尖角的铁钉,爷爷立时冷汗直冒。这房梁乃是房屋搭建的承重之物,房屋是否稳固耐用全系房梁之上,木匠在这主梁之中埋了一颗铁钉,就好比常人肉中藏刺一般,虽不致命,但却能让你寝食难安。
好在木匠虽然不忿主家如此轻视工匠,起了怨恨之心,但也只是心存教训,并未下狠手。要是铁钉尖角并未磨去,那邻居一家可就不是家宅不宁这么简单了,最轻恐怕也得惹上个恶疾缠身。
顾不得感慨这些工匠之间世传的诡秘门道,爷爷取出铁钉之后拿出邻居老娘带回来的那块木楔子安上去。
木楔子与坑洞严丝合缝、浑如一体,一经复位邻居家那些每至半夜便吵闹折腾不休的牲畜家禽当晚就变得安生了,此后也再无怪事发生。
此事之后,爷爷不无感慨的告诉我,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尤其是那些行走江湖讨生活的手艺人,别管什么三教九流也好,城狐社鼠也罢,任谁也都有点自家保命的隐秘手段。
所以为人还是谦逊些的好,眼睛不要长在头顶上,更不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纠缠不休。眼光长不长远的咱先不说,这嘴巴除了吃饭就是用来说话的,无论什么事、多问、多听、多琢磨,多说两句好话更不会死人。
我当时才不过五岁,爷爷这些朴素的为人处世之道自然是听不明白的,不过等我步入社会之后才发现,没有念过一天书的爷爷说的这些话简直堪比真金一般让我受益无穷。
邻居家的这件事情之后,我家翻修房子的时候爷爷居然也找了那个木匠过来干活,我父亲问爷爷难道就不担心木匠也给我家下那个什么鲁班术?
爷爷哈哈一笑,只说了一句“心怀坦荡、神鬼无惧”就不再多言。
邻居家这事虽然算是我懂事以后第一次亲眼见识的诡秘之事,可也勉强只能算作异闻,与人谈论起来顶多只是长个见识,还谈不上多么离奇古怪,但是不久之后发生的另外一件事才是差点没把年幼的我给吓出个好歹来。
和大多数农村一样,我们那地方也不缺少先生神婆之类的民间异人,这群人中尤以一类名为“观花婆”的最负盛名。
传说这种人乃是阴司钦点的通阴之人,专门负责处理阴阳两界之间的一些琐事,至于为什么会被叫做“观花婆”我不是很清楚,但却知道这些人全是三十六岁以上的寡居女性。
隔壁村子就有这么一个观花婆,因为她本姓潘,而且特别灵验,所以附近的人都喊她一声“潘神仙”。
潘神仙是从外乡嫁到本地的,夫家很早便因病去世了,自己独自一人拉扯着三个女儿。她在三十六岁这年突然生了一场大病,而且一病不起、几乎丧命。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即将病逝的时候她却突然好转,只是这病好之后她便莫名的自称为“观花婆”。
我曾听母亲说起过这位潘神仙经手的第一件异事。
那时我们村上曾经有个男人在上山挖药的时候不慎摔死了,在安葬之后,女人却老是梦见自己的丈夫浑身是血的跑回家中,只是看着自己却又一言不发。女人认为这是丈夫去世得突然,恐怕还有什么想要交代的没来得及说,便想找个“观花婆”给自己指点指点。
刚好这女人的娘家和这潘神仙的娘家都是同一个村上的,经人介绍后便找到了潘神仙。结果潘神仙便告诉女人,男人确实是因为自己突然横死,担心孤儿寡母的生活不易,便想告诉女人自己在家中一处地方偷偷藏了些钱,只是阴阳两隔,梦中无法直言相告。女人便按照潘神仙的指点,回家果然在一处角落找出了丈夫生前攒下的钱物。
此事经过那个女人的宣扬之后,潘神仙的名气立时便传了出去,找她观花指点的人便逐渐多了起来,尤其是当看到市里也有托人寻到她家后,这“潘神仙”的名头便逐渐传开了”。
后来我一个表姨的父亲去世后,姨婆每晚都会梦到自己去世的丈夫在家中生活的场景。初时大家只以为是老人思念过甚,也都不以为意。
可是这梦一做就是一个多月,搅扰得老人心神憔悴,整个人也跟着病倒了。表姨一家这才发觉有些不对味,想着估计是自己老父可能还有什么遗愿未了,所以才这么折腾母亲,便也想找个先生或是“观花婆”之类的给看看。
虽然“观花婆”乃是老家风俗里特有的一种职业,但是顶着这个名号的大都是些装神弄鬼的骗子,表姨前后找了好几个都没能替她把事情弄清楚。刚好我母亲知道这事以后,便把表姨和她母亲一起带到了潘神仙的住处,并向表姨保证此人绝对厉害,一定让她不枉此行。
我那时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对这事也是好奇得很,见得母亲有此安排便死缠烂打的也要跟着去见识见识。刚好当时夏季有了旱情,村上的人都在忙着引水灌溉,爷爷和父亲也在忙活此事,担心没人看管的我闯出什么祸事来,母亲便把我带在了身边,只是反复叮嘱我等下千万不可淘气。
表姨她们在我家吃过午饭之后,母亲便带着她们一起往隔壁村子走去。所幸临近的村子距离也不是很远,不到一个小时便到了潘神仙的家中。
潘神仙的个头很高,不似老家女子普遍较小的体型。可能因为这些年做“观花婆”收入不菲的缘故,她的体型有些微胖,但是脸却很瘦,颧骨也很高。她此时的年纪虽然还不到五十,但是头发却稀稀拉拉的,一双三角眼配上两道深深的法令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特别的凶。
母亲让我叫她潘婆婆,不过我看着她那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潘神仙进行观花的地方是一间小小的黑屋,面积不大,长宽约莫丈余,而且四周无窗,只是向东开了一个只能容人侧身而入的窄门,门上挂着一块已经有些发黑的麻布充做门帘。
母亲的本意是想自己陪着表姨进去,让我一个人留在堂屋玩耍,但是我不知怎么的,自从进了潘神仙的家中就老是感觉心口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之感,虽然此时屋外烈日高照,但这种烦闷的感觉却让我对潘神仙的家里生出一种莫名的惧怕,随便一件家私器物看在眼里都只觉得阴森森的,所以便死活也要跟着母亲进去,不敢一个人留在外面的堂屋。
母亲见我不听话,正想抬手给我一巴掌,潘神仙却说无妨,只是叮嘱我进去之后别开口说话就行。
小黑屋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就算掀开门帘但堂屋里明亮的阳光也没法照进来,一道门帘里外感觉就像一个白天一个黑夜一般泾渭分明。
走进一团黑漆漆的小黑屋,众人什么也看不见自然也不敢乱动,等到屋子中间燃起一盏油灯之后,我借着这道微弱的光线打量,不想房间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窄门正对的方向是一处寺庙的正门,门檐上方挂着一块牌匾,我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辨识,上面写着“鬼门幽关”四个血红的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