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动!”
蒙着麻布的潘神仙突然出声对我呵斥,但她尖锐的嗓音之后,小黑屋里却回荡着另一个低沉嘶哑、略带疲惫老年男子之声。
我根本就来不及疑惑另一个声音来自呵斥,在珠子从口中吐出之后,胸口那股原本减弱了不少的烦闷猛然加剧,伴随着耳畔传来“哞”的一声闷响,我只觉喉头一痒,“哇”地一声就将午饭给吐了出来,小黑屋里登时就弥漫着一股酸臭味道。
而我也在这一刻猛然感觉那道朱漆大门之后隐隐传来一股不可遏制的狂暴怒意,而感知到这股怒意之后,我的心底也突然泛起一股莫名的灼热。
这股灼热来势迅猛,在我心底猛地卷起一阵滔天烈焰,让我感觉胸膛里面好像突然起了一团火般,如此灼热再混杂着那股依旧不曾散去的烦闷之意,我此时的感觉只能用生不如死来形容。。
但是这一切,小黑屋里的其他人却无法察觉。
只见端坐在桌子一侧的姨外婆听见那个苍老的声音后,立即变得十分激动,浑浊的双眼顿时泪如雨下,口中惊呼了一声“老陈”之后整个人便颤颤巍巍地起身来,举着双手隔着桌子就要朝对面的潘神仙伸去。
可是这八仙桌四尺见方,姨外婆的身材又不算高大,隔着一张桌子她如何能触摸到对面的潘神仙,反倒是因为她的身子靠在这张八仙桌上,挤压这八仙桌微微朝着潘神仙的一侧移动,而桌上那盏油灯就有些晃晃悠悠的似要打翻。
在众人走进这间小黑屋前,潘神仙曾经对我母亲和表姨叮嘱过一些忌讳,总结下来一共有三条。
第一是进屋之人,如非接受询问,否则不得开口说话。
第二是观花过程中,任何人或物都不得触碰潘神仙的身体。
第三是桌上那盏油灯不得熄灭,因为观花过程中的潘神仙无法动弹,所以就得由陪同之人负责守护油灯。
这条也是最为重要的一条,倘若油灯熄灭,那我们这几人恐怕就很难再从这间小黑屋里出去了,这也是刚才潘神仙在对于我母亲是否应该一同进入小黑屋前,态度由拒绝改为同意的重要原因。
眼见八仙桌被姨外婆挤得即将撞向潘神仙,而且桌上的油灯也即将打翻,可姨外婆身旁坐着的表姨却在听见自己早已过世的父亲声音后,当场就给吓得目瞪口呆,整个人一副失神的模样完全不知所以。
幸好正在照顾我的母亲在看见姨外婆失神的举动后,眼疾手快一把连忙拉住了她的身体,同时扶住了即将倾倒的油灯。
将老人重新扶着坐了下来后,母亲又在表姨的胳膊上重重的掐了一把。
吃痛之下,表姨“咦”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然后就和自己的母亲一起流着泪望向桌子对面蒙着头的潘神仙。
“大梅呀!”那个苍老而且疲惫的声音再度传来,母亲在外婆的几个孩子中排行老大,名字中有个梅,所以从小大家都叫她“大梅”。
听到这个声音唤起她的小名,母亲明显也有些愣住了,不过很快便回过神来,低声说道:“姨爹,我在呢!”
“你和小玉先带着孩子出去,让我和你二姨单独说说话。”
母亲看了一眼表姨,表姨又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姨外婆,见她仍是傻傻的盯着桌子对面蒙着头的潘神仙,丝毫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便和母亲一起带着我掀开帘子出了小黑屋。
走出小黑屋,望着天井里散落的阳光,我心底那股被小黑屋里朱漆大门之后的那道怒意所激发的灼热也瞬间消散,但胸口那种慌乱烦闷的感觉却依然没能散去,我只能站在院中犹自呕吐不止。
可是我肚子里的东西在小黑屋里已经吐干净了,现在不过只是干呕而已,终于在吐出一口黄色胆汁后,我整个人便虚脱的躺在了地上。
在母亲将我抱起的时候,我还不忘回头望了一眼小黑屋与堂屋之间隔着的那道帘子,不知怎么的老感觉大门后面的那只血红巨眼也在隔着帘子看我。
这让我感觉更加难受了,顾不得正在给我擦洗呕吐物的母亲,只是在她怀里混乱挣扎着哭喊回家,母亲被我拉扯得不耐烦了,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还连呼我不懂事。
“干嘛打孩子?”
表姨连忙将我拉过来心疼的揉着被母亲打红的脸,但我却一点都没有觉得委屈,只是指着那道帘子一直说不出话来。
“这地方我见着都有些瘆得慌,小孩子害怕也是正常。”表姨回头看了眼小黑屋说道。
“早知道就不带他来了,让他跟着他爸去抽水。”母亲虽然有些懊悔揍了我但还是嘴硬。
过了好一会,那道帘子突然被掀了开,潘神仙扶着姨外婆走了出来。
留在小黑屋里的姨外婆不知通过潘神仙都和自己去世的丈夫都聊了些什么,出了小黑屋虽然双眼红红的,但精神却好了几分,不似来时那般恍惚神态。
但反观一旁的潘神仙却是令母亲和表姨吓了一跳,就连趴在表姨怀里的我也被潘神仙此时的相貌惊得暂时忘记了胸口的烦闷难受。
进入小黑屋前的潘神仙虽然头发稀稀拉拉的不算浓密,但却一片乌黑没有半根杂色,而且面色红润、精神健旺。
可是现在搀着姨外婆走出小黑屋的潘神仙不过才在小黑屋里待了不到一个时辰,那满头黑发已然变成两鬓霜雪、一片银白,而且她原本红润的脸上已经变得焦黄发黑、皱纹密布,整个人更是神情委顿,眼神也早已没了先前的锐利,显得疲累不堪。
“没事了,你父亲心愿已了,现在已经安心的上路了,回去后把他曾经用过的私人物件都烧掉,别舍不得,留个一两张相片当个念想就成了。”潘神仙对着上前来搀扶自己母亲的表姨说道。
然后她又转头看向了我,她的手里拿着那颗被我吐掉的黑色珠子,疲惫的眼神中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宽慰,见我畏惧的往母亲身后躲去,潘神仙轻声一笑:“小家伙真是不让人省心,差点惹出个大麻烦。”
母亲则在一旁惶恐不安的表达着歉意,但潘神仙却摆了摆手说道:“不怪他,只怪我太自以为是了。”说着她顿了顿,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说道:“今天晚上回去多照看着点,孩子晚上睡觉的时候可能会不太安分,要是半夜他大哭不止,你把这个在他床角的地上烧掉,记住烧掉的灰不要扫。”
说着,潘神仙递给了母亲一张叠成了个三角形的黄裱纸,黄裱纸上缠满了红色丝线,这些丝线闻着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好像似用鲜血染成的一般。
把黄裱纸递给母亲后,潘神仙冲着我微微一笑,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却只是张了张嘴便对着母亲他们说了句“我累了”,然后便自顾自的回了里屋。
表姨则是和我母亲对视了一眼,便掏出一沓钱放在了堂屋的桌子上后,便也搀着姨外婆和我母亲一起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