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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马客

由关内往外,有这么一条直去的道路,其连绵百十里,中间浩淼连接着沙地戈壁,往来无什么人家。
当地有一种马,体型不大但脚掌和毛皮奇厚,模样有几分像骡子但又不是,可能血缘上更亲近南边的矮脚马,本地人喜欢喊它叫毛墩子。
此地因为贫瘠,故而没什么原住民,留在这边的多是些把目光盯向往来客商的悍匪。
不过随着战事胶着,交战双方不可避免的要重新考虑这条连通东西的战略线的价值,因此,这里的一些个匪头势力在两边赚的是盆满钵满。而最近,一场将要决定河西走廊的重大会谈将不日举行。

日头高涨,薄雾稀烟。
从近及远望去,焦炭色的大地上,铺着一层虚幻的热烈的气浪,明明已近深秋,但此地气候却很反常。
倒不是说,真的就无视自然规律,夏季能无限漫长下去,而是在临近正午时分,天空上的日光照射下,和早晚相比,气温差距如冬夏般令人骇然。
长在此地的植物多是一节节矮小的如同节肢状的干草,在雨季来临之前,这里的植物都像脱了水的地皮,干瘪的趴在地上,一团一团,一簇一簇。
蹲在一捧碎石堆上的矛隼耷拉着脑袋,它倒不是因为生计苦恼,而只是为脚上拴着它的那根粗糙丑陋的绳子而忧伤。
“咱们做生意的,诚信二字没得说,最重要的就是这品质!品质你懂吗?就是服务,态度和质量。咱不是吹,您上别处打听打听有谁不夸咱这儿鹰隼卖的是最地道的?您知道因为什么吗?因为品质有保证!”
蹲在一处屋檐下,头戴旱帽的男人操着蹩脚的中原官话,口音里尽是些个兰银的腔调。他从随身口袋里掏出个揪成一溜溜的干草塞到嘴里,这草叶子在南方不少人都嚼,但带去其他地方却不怎么好卖,一是不够雅观,二来这口感上也没多少人愿意接受。反倒是去过一两次南边的这位,在第一次尝试后喜欢上了这个口感。
对面来谈的是个留着胡子的男人,面相憨厚,脸上也没疤没痕,应该是某位大户府上的管家之类。
在耐心听着贩隼的说完,他才慢慢道“我家少爷前些年在你这儿买过一只海东青,许是野惯了的畜牲,骨子里贱的,啄伤了我家少爷一只眼睛。”
“哟,可伤着没有,咱这儿可都是土生土长的野隼,不少老爷们可就让我们训的性子烈些才好!”
“还好,未感染其他恶疾,如今少爷伤已好了大半,那畜牲却不知怎的跑出笼子不知去向。少爷喜欢这类野物,特命我再来寻上一只。”
说完,这位管家模样的男人悠然叹了口气,对面的贩隼男人脸上有些犯难,他道“这海东青可不好找,得再往西边走,前些年倒也不是不行,但这两年…你也知道,我们做这行的挣不着几个钱,有时候都是在拿命熬。”
那边,管家从口袋里摸了摸,掏出一个小袋塞到那贩隼的男人手中。
“咱这儿就是劳碌命,多担待吧。”那管事看着贩隼的将那袋子打开,见对方没拒绝,于是拢了拢手后,微微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管家走出之际,一旁蹲在石堆上的矛隼扬了扬脖子,它漆黑无光的瞳孔凝视着一个方向许久,它那弯钩状的深色鸟喙似乎张了张继而,大片黄风卷过,勾勒出茫茫焦土上一前一后,共计三个人的形象。
这边,刚送走了那管家,贩隼的男人走回里屋这还没到门口,就听见门外有敲门声。
“来了来了!”
贩隼的男人疑惑了下后,再次确认门外是有人在敲门这才欣喜的转身迎了出去。
门开开,见是位模样俊俏的后生立在门前,那后生丹凤长眸,鼻挺似玉,面骨利落脸盆莹润,乍一看像是话本里出现的沙场儒将,他只睁眼看上你,便觉得骨子里有股寒意在往心头上钻。
许是心理作用,随着那门口的三位出现,头顶上的烈阳似乎都黯淡了不少,周围陷入到了一种寂静的安宁中。
“几位爷要挑点什么?”
只是开门待了这么一小会儿,便觉得通体不适的贩隼男人还是习惯性的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站在前头的那位后生表情有些冷漠,虽然他嘴角是翘起的,但大多时候给人的感觉不像是在笑而只是在冷漠的注视着你。
他眼眸从那贩隼男人身后依次扫过,继而开口道“能进去挑吗?”
许是被什么东西给冲昏了头,那贩隼男人这才赶忙往旁边侧身让开路道“来,里面请,诶呦,今天是怎么了,脑子有点忙糊涂了,怠慢了三位爷可有点对不住了。您几位是想挑些什么?我这儿现货不多,但路子还是有些的,提前预备了您这喜好,等不多日就能有人给送过来。”
等到三人依次进入,这贩隼的才注意到身后两位那都戴着斗笠,身高马大身上可都是杀人的寒气。
“莫不是边军老爷过来挑东西,咱这儿铺子虽说和那边铺过一层关系但也没往上报备过,待会儿还是收敛点,免得惹出什么事端。”
观察了会儿,那贩隼的一时吃不准来客身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几人在不大的院子里转了转,看见笼子里一个个有些蔫巴的各类鹰隼,后面两位相继看了一眼,继而各自挑了一只游隼。
一连卖出两只,这可是笔大单子了,有时候半年也未必能出这么一单。
那俊俏后生则左右环顾了下,看向那屋檐顶上,站在碎石堆旁的矛隼,后者也同样看向了他。
“这只怎么卖?”
老板闻言看了过去,见是碎石堆上拴着的那只,他也没多意外只是说“这只品相上确实不错,但性子太野,前几天还抓伤了我,养了两三年了还是养不熟。不过,您要是中意了,我倒是可以便宜些折给您,但还是得提醒您几句,这畜牲委实难驯服。”
烈日下,三只脱离了牢笼束缚的鹰隼在旷野上飞掠,在高空中奏鸣,他们彼此间展露羽翼,像一面面大旗,肆意且张扬的飞驰在碧蓝之下。
走在众人前头的那位,微眯着眼睛,他望向属于自己的那只矛隼,看着它就像看着一只插在蓝天之上的短促箭矢,那一刻,后生停住了脚步。
跟在他身后的两位壮汉则依次也停住身形,其中一位开口道“将首,再往前就要到遮弯了,咱们得在这儿之前炼化这几只鹰隼,得由它们来分担我们身上的降世诅咒。”
后生眼眸逐渐放大,进而有如圆月。

遮弯是个地名,背靠凉山,身侧有条不大的小河,恰好受山阴影响,故而此地民众赖以生存于是就取了个叫遮弯的名字。
在西北,雄关重镇不是没有,但因为时局问题,各方都想把会议地点安排在自己家附近,于是争来吵去,最终被一个似脑袋一热的决定,安排在了离两边都比较远的走廊边界,遮弯镇。
此地,常年居住的人口不到一千,满打满算也就百来户人家,因为是这场重要会议的举办地,当地县长特此邀请城中百姓一起新修了城镇道路,并专门建立起一座用来接待来宾的酒楼,由县里唯一的地主员外牵头,打出振兴家乡的口号,鼓励县里有志青年踊跃来此报名实习。
虽然多方强烈关注,但往来于此的客商还是少,主要也是因为这遮弯镇实在是里主航道偏离的有些远。
眼瞅着离与会的日子临近,但镇上还是没几个外人,有不少在外务工的青年人被家中长辈叫回,说是家乡富足有望,这帮青年眼巴巴望着,直到今天也没等来一分一毫的好消息。
何大春就是这群人中的一个,他坐在村口的那颗老树下,心里暗自琢磨,要是与会那天,还没有人来,他就收拾东西回去。虽然外面拼搏的日子并不好过,但在老家,真是一眼看不到希望。
正当何大春还在继续为自己的未来和事业操心的时候,镇外,那条新修的宽阔大路上,一个风尘仆仆的人正策马而来。
其人在临近镇门口时,速度不减,而是任由马匹越过。
那边,何大春见状当即喊到“诶!城里不能纵马,会撞到人的!”
那肆意狂放的来客充耳不闻依旧驰骋在新旧相结的道路上。
眼见那来客将要冲撞到镇上的老人,何大春也不管什么尊客礼仪了。
他跟着那纵马客的身后,嘴里可一句好话都没有的往外蹦。直跟着那家伙跑到镇中重新铺设的街道那一块,何大春跟在后面气喘吁吁,在他身前,那纵马客一拉缰绳,马前蹄猛地向上一跳,整匹马就这么直愣愣的停在了原地。
外面的骚动也惊扰到了里面的人,当全镇最漂亮的姑娘从那座新修的酒楼里应声走出时,那纵马客刚巧从马上越下。
他一身行装,身后背着把造型夸张的剑,斗笠下遮盖着漆黑帘幕藏着张让人好奇的脸孔,正当那姑娘有些害怕和好奇时,纵马客将手上的马鞭硬生生塞到她怀里,侧身走过的时候脚步没一点停留。
“马匹喂好,要一半精粮一半粗粮,栓好马给我烧盆热水来。”
那厮声音低哑,似乎许久没喝水的缘故,在姑娘听来,有些蛮横无理。
而就在姑娘懵懵懂懂的嗯了一声时,追了好些路的何大春这才一口气喘上来,他大喝一声,却是没什么底气道“香花,你离他远点。嘿,外乡的,我追你八条街了,你不知道镇上不能纵马?差点撞到李家奶奶…”
那个纵马客好似全然没听见般,径直走了进去。
被喊做香花的姑娘闻声有些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这当即拎着马鞭气势汹汹的走到酒楼里面。
那边,老板见有生意来,脸上笑得合不拢嘴,而就在他笑着和客人聊住哪间合算时,香花一把攥住那纵马客的衣服,言辞犀利道“好你个泼皮小子啊,纵马不算还差点撞到李奶奶了,今儿个不赔礼不道歉,我还就不让你住咱这儿酒楼!”
被她攥住衣服的纵马客回头,那藏在帘幕后的眼神冰凉的望着她,下意识的一阵冰凉钻入这姑娘的后背,让她一时间有些没了底气。
身后,何大春跟了上来,见香花动手他连忙上去,嘴里吼道“不许动手打女人!”
一旁的老板看的那叫一个云里雾里,他一方面又想做生意,一方面也觉得纵马行凶实在罪大恶极。于是只能从中调停道“有事好商量,别在我这儿酒楼里闹。大春!你赶紧给香花拉到外面去。”
随着哗啦啦的声音响起,一颗颗银粒仿佛下雨般落在柜台上面。
那出手阔绰的纵马客只冷眼从几人脸上扫过,继而他拍落姑娘抓住自己衣服上的手,声音没什么变化道“你该去喂马了,还有,我没撞你奶奶。”
说着转过身去,似乎已经见怪不怪,他对着那表情有些异样精彩的老板,没什么语气起伏道“最好的房间,让人赶紧烧点热水上来,没事别来烦我。”
“诶…你!”
“香花!”老板眼睛一瞪,他小跑着从柜台后面出来,拉过那姑娘的胳膊意图做和事佬,而明里却批评旁边的何大春道“店里这么多事不去做,整天在外面瞎混,要不是你爹和我打了招呼,我真想给你小子来一窝脚。还不赶紧去烧水!”
香花还想咕哝两句也都被老板给按下来了。
在送那纵马客上楼上看房间的间隙,有几间房,门是关着的。
“有人住了?”
纵马客随口问道。
老板有钱挣本就开心,见客人问起,他也乐的多说两句。
“咱这儿不是要举行会谈嘛,有些慕名而来的客人提前预订了的,赶巧您今个来了,估计要是再晚几天可就订不到位置咯!”
这番对话里,老板是有意无意在抬高自己,当然他也觉得这纵马客不是个在乎钱的主,他也乐的如此。
恰逢这时,一间屋子的门打开。
里面,一个只简单扎了下头发的男人有意无意的撇了这边新住客两眼。
“哟,来客了?”
那住户和老板打了个招呼。本来也就有些自来熟的老板,今个越发开心,他笑着回应道“也是快到日子了嘛,在这儿住着还习惯吗?”
那扎着头发,模样却很是年轻的男人笑着说道“要是每顿都能有羊肉泡馍就好了。”
老板闻言也是哈哈笑道“快了快了,上城里赶货的也快回来了,还好离着日子还有几天,不然人一多,我都不知让厨子烧些什么好。您今天也是要出去看风景吗?”
那边,戴斗笠围帘幕的纵马客脚步没停,他的背后,那个扎着头发的男人一直盯着他的后背,似乎想要将他看透。
“嗯…这里的傍晚很不错,落日孤鹜,晚霞青烟,是东边看不到的景。”
说这话的时候,扎起头发的那位眼眸微微亮起,似乎泛起了一阵白光。
那光,普通人看不见,而就在白光一闪而逝间,纵马客的脚步停了下来。
“喂!你的马鞭!”
楼梯口,脚步踩的咚咚咚直响的姑娘走了过来。
那纵马客转身,看见依旧没什么好脸色的香花,只伸手,待到后者将马鞭递给他后,跟着老板进到里间一处屋子。
房门开着,依着门边的扎发男人眉头微微一挑,他看向旁边的香花,有些玩笑般问道“花姐,你又怎么了人家?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那边,被调侃一句花姐的姑娘,天生对这个桃花眼但性子有些轻浮的家伙有些好感,听到对方揶揄自己,香花白了对方一眼,没好气道“没什么,再乱说话我就吃了你,下面有烧好的酥饼,你要吃自己下来拿,我还有事先不和你闲话了。”
目送香花离去,扎头发的男人起身走向隔壁,他敲了敲门,嗓音摆正后,说道“伊师叔,我是牧野。”
屋子里,传来一声很正派的回响。
“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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