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风之花雨
天色渐昏,灯火渐明。
顺风号开了七夕晚宴,龙潭山庄亦然。
凉亭倚湖,乐声靡靡,悠扬醉人。
解脱门龙潭分坛坛主坐于凉亭之内,亭外妙龄群舞,周身环满娇娘。
亭中,不乏拼人成椅、并人成桌;如衣如披、渡酒喂果,或抱或搂。
亦不乏小家碧玉,更不乏大家闺秀,环肥燕瘦,应有尽有。
尽管夜风徐徐,吹不散香热绵绵。
不像人间,更似天宫。
亭外两侧卵石边,两排蓝袍道人在宴在席,三师兄亦混在其中。
情况与他们坛主无不类同,同样放浪形骸,数量质量稍逊而已。
忽有一灰袍道人快奔而入,向坛主附耳。
龙潭坛主仿佛美梦惊碎,霍然跳起,喝道:“停下,全都停下。”
乐声顿停,一众跳舞的少女纷纷僵住,面露惊惧之色。
显然有过类似的经历,下场通常很不妙。
倒是那些蓝袍道上依旧醉生梦死,沉浸于极乐。
泰半无甚反应,顶多迷蒙望来,显然并不清醒。
龙潭坛主暴喝跃出,将一名停下作舞的少女当场拍成血雨。
横掌一带,腥风大起,致满目尽红、鼻息皆温,令人作呕。
激得满场诸女惊声连连,腿软绵绵。
席上道人终于回神,无不一脸错愕。
龙潭坛主肃然道:“上使来了,尔等退下,随时等候召见。三儿你快去引领。”
一众蓝袍道人随之惊起,三师兄边整衣衫,边去迎客。
凉亭内外几十名少女乱哄哄地退走。
整个倚湖凉亭周围,瞬间净空,只余杯盘狼藉。
龙潭坛主则飞奔回厅。
过不多时,三师兄领着一名黑袍人进厅。
此人全身都笼罩在宽大黑袍之中,覆以蒙面,只露出一对眼睛。
完全看不清样貌,亦辨不清男女。
龙潭坛主跪下低头,双手高举过头。
黑袍人往他掌心扔上一块令牌。
龙潭坛主取来检视后,捧奉令牌过头:“解脱门龙潭分坛坛主角蛟拜见上使。”
黑袍人取回令牌收起,径直道:“我此来专行督厉。要你们安排的事怎样了?”
声音洪亮,像是个中年男人。
角蛟忙道:“已然差不多了。”
黑袍人怒道:“怎么还差不多呢?莫非你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角蛟慌张道:“自上位尊使离开不过数日,我等……”
黑袍人蛮横打断道:“我问你知不知道他们已经到了?”
角蛟慌得直打哆嗦,颤声道:“禀尊使,知道知道。”
黑袍人追问道:“都知道些什么?”
角蛟结巴道:“这个,这个。”
伸手指三师兄道:“他是小人的三弟子虺虎,他比较清楚。”
消息一层传一层,传到他这里,他也就听了一耳朵而已。
具体情况当真不了解。
三师兄虺虎道人赶紧跪下,将他所知道的情况大略说了。
坛主让他负责查探长山水寨的情况。
他派的人就是原龙潭山庄少庄主周毅,现在的大方道人。
无他,认为本地人熟门熟路而已。
也顺带提了提鲇渎镇发生的事情。
尤其提到正在龙潭山庄做客的五地巡防署的马快李含章。
黑袍人听到“巡防署”还没什么,待听到“李含章”三个字,脸色大变。
好在蒙面遮脸,没有失态,依旧失声:“你说什么?李含章在这儿?”
虺虎道人不及多想,下意识点头道:“他是五地巡防署的马快,又是闻名两江的青年高手,更曾随王魁在长山扎营,所以……”
“你说的我都知道。”
黑袍人黑着脸打断道:“那你知不知道江城的莲花渡私盐案就是他主持侦办?”
虺虎道人啊了一声,人有些懵。
这桩私盐案闹得很大,至今余波未息。
附近沿江的势力无论大小,没有不受影响的,或大或小而已。
龙潭分坛虽然挨在江边,本身并不靠长江吃饭。
消息相对闭塞,知道有这件事,并不清楚细节。
“你们居然敢把他放了进来,这何止引狼入室。”
黑袍人怒道:“信不信他能把这里查个底掉?查完了你们还懵懂不知!”
气得语调都尖了。
虺虎骇得直接伏首,整个人直打哆嗦。
角蛟回神快,起身道:“小人这就去结果他。”
黑袍人立时拦住,骂道:“蠢货。他一个小小的巡防署马快,就算生了千手千眼,如何能把江城搅个地覆天翻?”
角蛟迟疑道:“尊使是说,他背后有人?”
“总算还没有蠢到家。”
黑袍人转向虺虎道:“你刚才说鲇渎镇上除他之外,还有些人?是不是一个文弱少年,身边跟着一群漂亮女人?”
虺虎使劲点头道:“尊使料事如神,正是有这么群人,还设了个法坛呢!要不是法坛点了火,还发现不了他们。”
“设了法坛?”黑袍人忽然安静下来,过了会儿问道:“认识是什么法坛么?”
虺虎犹豫道:“这个,小人不认识。”
他们只是穿着道袍,自称道人,打着道门的旗帜,用着道门的名义而已。
并非真的道门中人,当然不晓得道门的法坛。
黑袍人忽然伸手掐住他的颈子,逼近脸孔,恶狠狠地问道:“到底什么样子?”
虺虎喘不上气,赶紧绞尽脑汁回忆道:“听说有个圆盆,里面点了火,还挂了个招魂幡,写着火池二字,另一个,另一个……”他实在不知道了。
黑袍人冷冷道:“什么火池,是火沼吧!”
虺虎艰难点头,奈何被掐着脖子,根本点不动。
黑袍人将他一把推开,继续问道:“另一个是方盆,盛着清水?挂着水池旗?”
虺虎被一屁股坐到地上,疼得龇牙咧嘴,飞快点头。
其实大方道人并没跟他说这么细,只是不敢不点头。
黑袍人急声问道:“你们在他们面亮明身份了吗?他们知不知道解脱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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虺虎迟疑道:“应该,不知道吧!”
黑袍人恼道:“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应该是几个意思?”
虺虎毕竟没有亲历,死活不敢吭声了。
“他身边只有她才……”
黑袍人喃喃道:“如果她知道解脱门,那就糟了。”
角蛟没听清楚,小心翼翼问道:“尊使说什么糟了?”
黑袍人蓦地回神,摇头道:“没什么。”
沉吟道:“计划有变,你们暂时停下。务必严防死守,千万能让李含章查到什么,先不要伤害他,也不准他离开。”
顿了顿,补充道:“所有人都不得擅离,我现在回去禀告,你们等着消息。”
角蛟赶紧应承。
黑袍人甩袍旋身,飞奔而去,急得好像火烧屁股。
……
深夜时分。
就算从江对面依然可看见顺风号上灯火通明。
东鸟总执事的座船正泊于此,船上全无灯火。
纵然明月当空,就算离得很近,那也很难发现。
黑袍人已经解除蒙面,立于下首,回禀龙潭山庄所见所闻。
东鸟总执事静静听完,轻声道:“你的猜测恐怕没错,就是他们两个。”
懂得炼度仪轨,必是道门高人。
风沙身边除了郭青娥之外,不太可能有其他道门高人。
顿了顿,忍不住吐槽道:“这对小夫妻闲着没事到处乱跑个什么?”
游山玩水不好吗?一个荒村废镇有什么风景可游可赏的!
就算穷极无聊,也不带这么玩儿的。
黑袍人小声道:“就算撞见了,他们也未必知道解脱门的存在。”
不是他非要往好处想,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东鸟总执事斜眼道:“你怎会如此幼稚?”
道人出没,蛊惑难民。仅凭这两点,郭青娥身为隐谷代言、道门行走,怎么可能无视?只要她有心查探,解脱门三个字还查不出来吗?
“就算她查到又怎样?”
黑袍人忍不住道:“我们拥有充裕的时间壁虎断尾。”
东鸟总执事冷哼道:“你没少跟道门打交道,他们吃干饭的么?”
解脱门之所以存在至今,那是因为只在荒村废镇附近发展。
只要道门知道名字、晓得地点,解脱门被顺藤摸瓜,连根拔起,只是时间问题。
黑袍人大声道:“苦熬四年之功,眼看就要收获果实,难道一朝荒废不成?”
他敢再三反驳东鸟总执事,显然两人关系很不一般。
东鸟总执事双目闪烁几下,轻描淡写道:“既然藏不住了,只能物尽其用。”
黑袍人愣了愣,问道:“您的意思?”
东鸟总执事淡淡道:“立刻切断与解脱门的所有关系。”
黑袍人一脸肉疼之色:“那样岂不是成了断线的纸鸢?”
从无到有建立一个旁门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需要倾注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投入大量的精力、时间和关注。
这哪里是壁虎断尾,分明是直接割头。
解脱门从头到尾都是由他负责,当然舍不得。
东鸟总执事下令道:“让龙潭分坛不仅止袭击水寨,要不惜一切代价骚扰顺风号。给绝先生传信,只要他是利用沿途的解脱门,那就可以放开顾忌,无所不为。”
这两道命令传去之后,东鸟四灵将会彻底切断与解脱门的所有关系。
相当于祭了整个解脱门。
反正已经被道门发现,不可能继续发展下去,不如用在刀刃上。
黑袍人没想到总执事这么决绝,无奈道:“我再去一趟,亲自给龙潭分坛下令好不好?”其实是想保人,能保一个是一个。
东鸟总执事凝视道:“开始袭击之后……”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
黑袍人道:“我是以上使的身份去的……”还是不甘心全都祭掉。
“你毕竟亲自去过。别忘了那个小马快也在,要是让他查到,甚至只是察觉点什么,关系未能完全切断,岂非功亏一篑?”
东鸟总执事耐心劝说道:“如果被风沙抓住把柄,往老夫面前一送,非要讨个交代。到时候,你可千万别怪老夫翻脸无情,只能把你交出去了。”
现在的风沙已经不是几年前的风沙,他已经没有掀桌子的勇气和本钱了。
就算祭掉整个解脱门,也只是“骚扰”,并非直接针对风沙本人。
甚至不敢直接针对其嫡系下属。
所以,命令只是“骚扰顺风号”。
黑袍人略一犹豫:“干脆把那个小马快干掉,一了百了?”终究舍不得。
东鸟总执事有些不耐烦了:“如果他是风沙派的,恐怕你干不掉,反会招惹祸殃。如果他不是风沙派的,干掉他除了打草惊蛇,没有任何作用。”
黑袍人颓然应是,并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