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风之花雨
马玉怜细声细气,实则句句剜心。
主人说过,任何人都是有弱点的。
不怕死的人可能怕痛,不怕痛的人可能怕妻儿痛。
此前,她详细研读过有关于烈叶的情报,认为烈叶的弱点就是他的部族。
果不其然,她仅是针对性地提点了一下,甚至都谈不上威胁,这个以勇猛善战著称的渤海勇士居然连站都站不稳当了。
直到屁股哐当一下撞翻几角,烈叶才猛然惊醒,竟是汗水津津,顺额满脸。
此来汴州,他的责任极其重大,甚至连死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根本不能掉进任何漩涡里爬不起来。
自从渤海被契丹灭国,各个部落大都被打散,为了躲避契丹大军的梳篦,数以数十万,甚至百万计的族人被迫逃入莽莽山岭。
仅有少数一些部落,比如他的定安部还保持着一定的规模和战力,自然也就必须担负起全族的希望。
马玉怜微微一笑,旋裙而返,按裙回座,敛容道:“列公子心系部族,心怜族人,有情有义,玉怜又敬又佩,相信列公子绝非小人,与我结盟真心实意。”
烈叶定了定神,又抬手抹了抹汗,睁大眼睛瞪视,惊疑不定地道:“公主你,你到底什么意思?”
“列公子勿怪。亡国之人,见惯两面三刀,不免草木皆兵,宛如惊弓之鸟,更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难得门开,却总是见鬼。想必列公子应该有过体会。”
烈叶疑容渐敛,露出感同身受的神情。
马玉怜优雅轻柔地比了个请坐的手势:“不如此试上一试,哪里知道列公子确是真英雄,真豪杰。因此惹得列公子不快,玉怜郑重道歉。”
烈叶跨步上前,抱拳道:“公主言重了。只是,那个,我是说……”
马玉怜含笑道:“列公子想问怎么不落漩涡?”
烈叶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讪讪一笑。
马玉怜再抬柔胰,再度比手:“还请稍安勿躁,先坐下喝口茶,慢说不迟。”
她身后的一名的侍女端着茶盘过去奉茶。
烈叶心中颇为焦急,可是面对高贵典雅的马玉怜,偏好似甘霖普降,焦火不起,入座后抓着茶盏喝了一大口,没顾着品尝滋味,迫不及待地望着马玉怜。
马玉怜垂眸抬袖,遮唇轻呷,慢里斯条地放下茶盏,轻声道:“不动那所谓的宝藏,自然就不会落漩涡。”
烈叶愣了愣,沉声道:“不瞒公主,我离开渤海之前,大量族人逃进山脉躲避契丹大军的捕杀。各种物资无不短缺,尤其衣食成了很大的问题……”
马玉怜不明白他为什么把话扯回渤海,静下心慢慢地听。
“公主生长在南边,或许不知道入冬的北地大山里什么个景象。这么说吧,东南连绵千余里,无所不冻,无所不白,我们那边都管这山叫长白……”
烈叶的嗓音转为低沉:“如果我不能在入冬之前运回物资,我的族人将会成部成部的冻死饿死,首先扛不住的就是老弱妇孺……”
马玉怜俏脸渐白。
“眼看入秋,那边已经转冷,采买和运送物资都还需要时间,实在不能再拖了。我愿意带着族人替公主去蜀地抢回宝藏,只求分得其中一成……”
烈叶抬头抱拳,大声道:“希望公主看在我们拼命的份上,能够垫付这一成,先帮我们就地采买粮食和过冬的物资,我们一定会尽快押着宝藏赶回来。”
马玉怜听得心颤心怜。
原来与掉进漩涡相比,烈叶更怕弄不到物资运回去。
这与她之前预想的情况大不一样,准备好的话说不下去了。
马玉怜想了想,柔声道:“不知列公子想过没有,入蜀去起所谓的宝藏,绝不可能一帆风顺,稍有差池,丢宝事小,丢命事大。”
烈叶咬着牙道:“请公主一定相信我,我绝对不会死,一定会活着押回宝藏,一件不落地交还给公主。”
马玉怜很想说你这是一厢情愿,话到唇边,愣是吐不出来,叹了口气道:“日前开封大典,大家踊跃捐献,听说光金银就有十多车。难道还是不够么?”
烈叶沉默少许,哑声道:“逃进山岭的族人不可计数,购来多少衣食也不会嫌多。这么大的数量,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三公子费心寻购,始终收效甚微。”
顿了顿,又道:“三公子说,如果他再找不到门路,也可以先押送上路,然后再沿途采买。”
马玉怜一早就知道钱瑛打一开始就没打算让这一批送到渤海,自然不会用心采购。
何况,私吞金银钱帛等硬通货,当然远私吞日用物资更好运、更好藏,也更好用。
之前她只是觉得这人心肠忒黑,如今听烈叶这一番描述,方才知道这一批物资原来是用来救命的。每一块金银上,都拴着渤海那边一条又一条人命呢!
难怪主人每次阅览渤海相关的书折之后,都会叹气。
现在想来,上面哪里是一行一行的文字,根本是滚滚不尽的冤魂。
主人一个决策就是一笔勾下,一笔勾下就是一笔勾销。
如果换作是她,别说下笔,恐怕连笔都握不稳。
马玉怜一念转过,总算想起主人的吩咐,赶紧敛容道:“在汴州都采买不够,沿途那就更没指望了。难道你没有找过什么门路吗?”
她当然知道烈叶什么门路都找过了,连勾栏客栈都去了好几次,这是故意问之。
烈叶苦涩地道:“泱泱中原上国,哪里是我一个苦寒之地出身的部落蛮子能够走动的。”
马玉怜轻声道:“我倒是听说有最近一位大人物似乎对渤海有些关注,甚至关心。列公子何不去试上一试?”
烈叶顿时睁大眼睛,兴奋地问道:“谁啊?”
马玉怜笑道:“勾栏客栈那位,你知道吗?”
“你是说风少啊!”
烈叶的脸色瞬间黯淡:“隐谷的郭仙子带我见过他一面,可能是我太粗蛮,恶了人家,当时就不想理我,之后几次登门道歉,一直没能进去。”
马玉怜失笑道:“风少气度非凡,想恶他可不容易。之所以没有见你,恐怕也是因为事务繁忙,实在不得空闲。”
烈叶好奇道:“他到底是什么人啊?我问过不少朋友,倒是有几个知道他,但是都要我不要多打听,像是很见不得人似的。”
马玉怜抿唇一笑:“不是他们不想告诉你,而是真的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只需要知道,只要他肯点头,你现在发愁的事就不算个事了。”
烈叶啊了一声,急声问道:“真的吗?”
马玉怜矜持地颌首。
烈叶迫切地道:“公主是贵人,能不能帮我见到他?”
按照马玉怜事先的安排,这时她应该装作很为难,故意晾烈叶几天,再来答应。
可是现在当真心软,略一迟疑,点头道:“我试着约他一下,一定尽快给列公子答复。”
烈叶不禁失望,类似的话他最近不知道听了多少回,靠谱的没几个,实在担心这也是敷衍。
勉强振作精神,抱拳道:“我代表渤海感谢公主,一切拜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