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这么着?柳府那半死不活的二公子罗阴,被救活了!”
“什么!中了五明散的毒居然还能活过来?”
“不过就算他活了过来,也没几个年头了,能活下来还不是靠着四位家主的灵力和他身上的那块石头苦撑着?”
“那他岂不是十几年灵力一朝白费?”
“岂止白费?现在生杀予夺权倾朝野的是金陵程门,这四大仙家早就是靠着家主所剩的灵力和上古四大神兽的力量负隅顽抗,现在四大仙家灵力损伤大半,那程门可不是做收渔翁之利?”
乡野村夫都懂得道理,四大家主怎么会不明白?
从山下传来了罗阴无恙的消息,身在二龙山中的韩尚景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自从罗阴出了事情之后,韩尚景永远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生活在弟子众多的玄教之中。瞧见他人称兄道弟成群结伴走在他的身旁,每每此时他都会想起和罗阴经历过的一切,这一切……卧躺逍遥泉下弹剑而歌……
要是罗家的事情什么都没发生过,要是罗阴永远都不要满十八岁,永远没有十八岁生辰的那一天,就不会有后面这么多烦心琐碎的事情,那么现在,白玉墨珏这个组合,应该早就纵横天下,策马扬鞭在悠悠江湖了吧……
想到这里,韩尚景越发觉得心酸冷清,欧阳老先生的课堂上也少了些罗阴在时该有的哄闹。再也没人会催着你早起打猎,赖着你陪他爬树。
日日夜夜,几乎每天都会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罗阴!”
漫漫长夜,韩尚景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每晚都是同一个梦,他梦到罗阴全身冰凉惨白,化作孤魂野鬼在百鬼崖呼唤着自己,梦到他变成了一头嗜血的怪物,被自己砍落山崖。
韩尚景被梦魇困扰着,霎时间,他只觉得全身湿透冰凉,抓着床单被褥全身不停颤抖着,头止不住晃动,急剧的强烈情绪让他终于忍不住大叫了一声“罗阴”的名字,从床上坐了起来,茫然的看着床顶,任冷汗混着清微的喘息荡漾在空气中..........
发现,诺大的房间里,居然只剩下了自己一人,那个本该睡得跟死猪一样的罗阴不见了,留下一榻空冷的床,和一个不能抑制自己的悲伤抱成一团无助哭泣的故人。
“罗阴救活了。”
这句话从玄通道长的嘴里说出的那一刻,韩尚景的脑袋嗡嗡作响,他双腿忍不住软了下去,跪在地上,一阵天旋地转后,缓过神来,促而急问说:“真的吗!沐阳活了!他没有死!”
玄通道长点头微微,捋着花白的胡子,将韩尚景扶起身,问:“现在,心无挂碍,尚景,可以传度了吧。”
韩尚景并不是很愿意立刻传度,因为他心中总觉得这事情还未结束,或者说,他倒是对于玄通道长此刻急切要传度于自己的态度深感疑惑。
“传度后,徒儿就是掌门人了吗?”
“嗯。”
韩尚景追着问:“那师父又要何去何从?”
“闭关。”
传度,传正气玄清之法,历代玄教掌门人的规定,可这次,玄通道长貌似有些操之过急了,他将韩尚景独自留在身边培养,指定为接班人,但是韩尚景出于对好兄弟罗阴为自己挡毒的愧疚,迟迟不愿传度掌门人。
“师父为何独独选中了徒儿?”
“因为……”玄通道长欲说还休,却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纠结,笑了好几阵也没有说出个重点,蓦然抬起头遥视窗外,神情凝重说:“或者说,就算你韩尚景是那北斗大会的鸡尾,我依旧会将掌门人的位子传给你。这玄教,冥冥之中就是你韩尚景的。这……也是我欠你父亲的。”
“父亲!师父认识我的父亲!”
韩尚景跟进一步,用乞求的眼神势要把玄通道长心中所有关于自己身世的秘密一一挖掘而出。
玄通道长见这事情定是瞒不过去,转过身重坐木椅之上,抿了一口茶,同样,饮下了二十年前的苦涩瞬间:“孩子,是时候告诉你了……”
二十年前,数不清是第几届北斗大会,而这故事正是发生在二十年前那场北斗大会上,那日英姿飒爽,执剑落花,正首夺魁之人,便是这玄教正派弟子,亦是玄通道长的小师弟韩鑫。
夺魁,对韩鑫来说是辉煌生涯的开端,可这光明幕布尚未揭开序幕,便早早落下。偏偏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出现在了北斗大会之上,谁都不知道她是谁,不知道她的名字,更不知到她的来处,只知道世人皆唤其玉面观音——楚倾君。
她是第一个敢在韩鑫夺魁之后上擂台挑战他的人,便是这睨眸千年,龙凤颠云倒月之间,韩鑫便彻底爱上了这个女人,就算玄门长老们誓死烙下枷锁禁咒束缚了韩鑫,却始终没有束缚住韩鑫那颗痴情之心。
“后来呢!”韩尚景瞪大着发红的双眼,满目皆是悲情。
后来……韩鑫跑了,身为玄门弟子,放弃了掌门接班人的位子,无关自己玄教弟子的身份,跟着那楚倾君二人跑下来山。
两人改名换姓在山下隐居了下来,又过一年,还生下了一个男婴,取名——韩尚景。
“告诉我!”韩尚景双膝重重跪地,低落着前额的细发,苍然有气无力垂着头,却又满心带着恨意仇视着眼前的一切,问道:“那我父母是怎么死的。”
那韩鑫和楚倾君的事情很快就被众仙家知晓,而玄教掌门继承人跟着女人私奔下山的事情亦成为了众人口中的笑柄,向来清正端雅的玄教怎么能容下这个叛徒的存在?长老们耻于这玄教毒瘤叛徒苟活于世,很快找到了韩鑫夫妻的住处,便带着门徒下山抓人。
韩鑫见事情败露,将孩子藏至他处,二人亦心甘情愿接受了玄门制裁。事后我们也想过要找回那个孩子带回去好好教养,可是谁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最后到底去了哪里,我们甚至怀疑,他是否已经死了。直到后来罗家惨遭灭门之祸,我们也才知道,原来这孩子是被藏在了柳家,养了二十年。
霎时间,韩尚景憋了多时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一拳狠狠打在墙上的祖师爷画像之上,直到全身打得无力,方才软靠在墙上,试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不肯放过我的父母!难道爱一个人也有错吗!相爱就该死吗!”
“相爱本无错,错的,是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孩子,你可知你的母亲玉面观音是何人?我们也是后来才知,她是背叛仙界天尊而出逃的妖女。而身为玄教弟子,跌落七情六欲之间本就不可原谅,更何况和一介妖女相爱?那更是错上加错!”
“错?爱就是爱!管他什么七情六欲是非分明!”
玄通道长被韩尚景的话噎得哽咽,手挥动浮沉,揉着韩尚景的头:“所以,孩子,这是玄教欠你的,现在我们愿意用玄教的未来来补偿你。想当年,在这玄教之中就数我和你父亲关系最为要好,这个位子,我等了你二十年了。”
“师父若是早说!我和罗阴二人何必拼了命来争这掌门人的位子?罗阴又何必落难于此!”
“罗阴那事……”玄通道长迟迟停顿了一下,发了一个悠久的呆,恍然醒来后,接着说道:“难道罗阴逃过了北斗大会这一时就逃得了一世吗?孩子,这其中的隐情鬼谋太深。这之中涉及了太多的仙门,太多的孤魂……不是我们可以触及的。”
“可是罗阴是我最好的兄弟,我不能看着他一人深陷泥潭而见死不救啊!
玄通道长手中散发出一股强烈的金光,指引韩尚景黑暗下永恒的光明,点中韩尚景眉间,幻化出一颗金红色的朱砂痣,说道:“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保护好玄教,保护好……罗沐阳。”
韩尚景顿然感到全身力量大增,一种莫名的轻松舒坦包围着他,全身轻飘飘的金光如丝带一般缠绕于指尖两侧,便是稍有灵动,便可滑落金粉三千。
这,就是三教图里的玄清术吗?
“传度……那是不是说我也再不能拥有七情六欲?”
这才是韩尚景最担心的问题。
“这下,我们再也不会阻拦你了……”
玄通道长缓步点动了香炉上的龙头,轰隆一声作响,划开一道了祖师爷神仙后一道密室,回首顾望韩尚景最后一眼,他看见,在韩尚景的身边站着一位清秀的少年郎,身着玄教道袍,要种配着一把玉剑,正朝着自己欣然微笑。
“师弟……”
等韩尚景辞别了闭关的玄通道长之后快步推开门向外瞧去,却见黑压压一片人头站在台阶之下,见到韩尚景的露面,恭然跪下一片雪白的衣衫,大声呼颂道:“恭迎玄教掌门清源君!”
韩尚景被眼前的场景怔住片刻,却听闻耳畔一声寻谈:“清源君此刻欲有何求?”
“回……”韩尚景一字一顿默默念出二字:“家……”
朱明,正是蛰伏许久的六月,韩尚景安顿了山上的事物,撂下一切马不停蹄回了弥州柳府,迫不及待要见到劫后余生的罗阴。
“罗二哥哥,你猜谁回来了?”
柳烟茗扶着罗阴的手,疾步绕过后院穿到了前堂。
“猜?这还用猜?”
罗阴双目蒙着白绫,手中拄着一根竹杖,玄衣翩跹,站在柳府的大门口,早就嗅寻到了某人的到来,挂出许久不见的笑容。
“怎么就不能猜了?罗沐阳!”
韩尚景停滞在柳府大门外的石阶,望见眼前罗阴的模样,心口一阵心酸,三步跨成两步朝着罗阴飞奔而去,紧紧拥抱着他瘦弱的身躯,欣慰一笑。
“怎么?这才多久未见啊?这么想我?”
“放屁!我是怕,再也见不到你了。”韩尚景傲娇着将罗阴一把推开,愤愤为自己的激动解释道:“我是还打算来给你上柱香来着。”
“那可真是让你失望了吧?韩尚景!哦对!现在可不能喊你韩尚景了,该叫……清源君了吧!”罗阴一棍子敲打着韩尚景的腿,露出老父亲般的欣慰嬉笑道:“想不到啊,我们家韩尚景出息了,都成玄教的掌门人了!”
“尚景……”
“伯父伯母!”
“回来了啊……”为柳府操碎了心,又要日日夜夜替罗阴疗伤,此刻的柳伯父变得格外苍老虚弱,也才中年,却覆上了满头悉数的白发,见到孩子们几个都在,温柔慈爱满目,总算是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孩子们都在啊……”
三人团聚在柳府后院的大榕树下,每个人都在幻想着自己的未来,只有罗阴,面色苍白,一下子没了生气。
“罗二哥哥,你怎么了?”
罗阴坦然着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枕着双手支起一只脚靠在大榕树下,勉强撑起一笑,说:“我活不长久的,说实在我也不想成为柳府的累赘,更不想看柳伯父为了我疲猝至此。”
“罗二哥哥,别这么想,现在韩大哥有了玄清之术,一定可以治好你的!是吧韩哥哥!”
柳烟茗带着满怀期待的眼神看向韩尚景,这让明知残酷现实的韩尚景更加为难,玄通道长都不屑于去救活的人,他一个刚刚接触玄清术的菜鸟……又有什么办法去挽救罗阴?
“我……试试……”
韩尚景将罗阴扶正,跏趺盘坐他的身后,运起千斤灵气,却听闻罗阴在跟前轻蔑一笑,这句话,只有他们二人听得真切:“清源君,装装样子就行了,不必勉强。”
韩尚景的灵能化骨融入了罗阴的体内,却和他体内的毒气形成了强大的抗衡,“怎么!怎么会这样!”
这毒气根本无法驱散,韩尚景自己倒是累的精疲力尽,“哇”得吐出一口鲜血,哭着半脸却又笑着半脸:“我真的……尽力了……”
罗阴气不打一处使,转过身在一片黑暗中摸索着扶起被毒气攻侵至外的韩尚景,愤怒抱怨说道:“和你说了!不要勉强!”
“罗……沐阳……”
“罗二哥哥……”
换个角度考虑,韩尚景拼命逼着自己往好处想,打着趣儿擦去嘴角的血渍,便询问罗阴:“罗沐阳,临死之前,你还有什么遗愿?”
“我的愿望……只想要你们好好的。”罗阴顿时变得格外温和,一手一个牵住二人,又将韩尚景和柳烟茗紧紧握在一起,努力凑成这一对,歪着头坏笑,问道:“你们两个,可是什么时候成婚啊?我可等着抱小侄子呢。”
霎时,两人耽于一视,且又回避了对方的眼神,脸旁泛起一阵晕红,虽然罗阴看不见,但是他感受到了此刻的热度,反倒更为起哄:“韩尚景,快给句话呀!好让我走得安心!”
“罗沐阳!你找死!”韩尚景挥起拳头想要吓他,才想起来他早已是个瞎子,腮帮子股成了一个球,咬牙切齿满脸通红。
“罗二哥哥!”柳烟茗揪着罗阴的衣袖愠怒喊着他的名字。
罗阴轻拍柳烟茗爹双手算是安慰,对着韩尚景说道:“阿茗这十日怀胎之苦反正总归怪罪在你身上了,我还想在临走前揍你一顿呢!这倒是个好理由!”
韩尚景迟疑了许久,搂着罗阴的肩膀,忽然神情起来:“罗沐阳……你要是不走,我天天给你揍啊!”
“那可不行,到时候小侄子没了爹,找我报仇来了?”
韩尚景和柳烟茗被罗阴逗得相视一笑,而柳烟茗却在不知不觉间将头靠在了韩尚景肩膀之上,随处可见皆是柔情似水,脉脉含情。
“成亲?我第一个赞成!”
“柳伯父!”
“阿爹!”
韩尚景和柳烟茗就像是一对被父母抓包的小情侣,慌忙间撒开了手,见柳氏夫妇相偕同行而来,不觉面色发红,愣地站起身。
罗阴背对着伯父伯母,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伸着大拇指傲娇指向自己,春风得意。
“柳伯父?你们两个还想拿柳伯父虎我?我告诉你们,小爷我不吃这套!”
“沐阳……”
罗阴毋得起身,被吓成了结巴:“柳!柳伯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