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为什么还是这么年轻!”张盛在见到罗殊途的那一刹那,张大着嘴巴,满是惊讶。
罗殊途同时也认出了躺在病床上的张盛,“老东西,十八年不见,你居然还认得我。”
但是在表面上,罗殊途还是故作镇定,憋着一脸的委屈,仿佛被眼前的临死之人吓破了胆,偷偷摸摸缩在张怀玉的身后,耳语说道:“阿玉,他在说什么呀?”
张怀玉也是被眼前的现象震得有些个不知所措,他怎么也想不通玄冥祖师罗阴,怎么会和自己的父亲扯上关系呢?他不想知道,他不敢知道,若是再往深处问下去,他怕牵扯出更多自己无法接受容忍的事情。紧紧拉住罗殊途冰冷的手,沁出冷汗,一言不发。
房间内,三个人都在惧怕什么?张盛害怕着罗殊途,张怀玉害怕着真相,而罗殊途,成为了整间屋子的焦点,他也在害怕,害怕此刻张盛的回光返照,若是脑袋中清楚回想起一切,那堵不住嘴一下子说出了曾经发生的所有事情,被张怀玉知道了所有,那可就糟糕了。
“你……你是……”张盛伸出颤颤巍巍的手,艰难喘着粗气,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儿。
“狗东西……要你多嘴!”
此刻,罗殊途躲在张怀玉的身后,眼神变得异常犀利,像是一只站在张盛身边等待他死亡的秃鹰,鲜红色的瞳孔下时不时迸发出一颗颗火星,绽放出魑魅魍魉般的妖媚。
罗殊途想让他闭嘴,他可不想要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被张盛泄漏出来。悄悄松开张怀玉的手,眼神暗燃起前所未有的血红,再次燃起冷漠疏远的杀意,翘起的嘴角让人捉摸不定,只见他手指点起悄无声息的黑气,慢慢萦绕在临死之人的身边,一点点靠近,一点点束缚,一点点……将这具枯萎的肉体榨干,吞噬。
黑色的气息悄然进入了张盛的七窍之中,本就奄奄一息的张盛,怃然间没了生气。
“老爹!”
罗殊途被张怀玉这一声痛彻心扉的呐喊拉回了现实,脱离出仇恨血色之中,急忙收起手中的黑气,眼色柔和了许多,涣散着瞳孔有些怅然若失。
“可,这是阿玉的亲生父亲啊,我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杀了他?”
他不敢去想,不相信自己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是自己的利欲熏心,是内心的邪恶、自私怂恿他、驱使他去杀人。
想起百年前的自己,那时候的自己也才五岁,还记得父亲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指挥使罗忠义,可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将自己寄养到了弥州柳氏家。
在这里,认识了和蔼可亲的伯父柳劲生,刀子嘴豆腐心的柳夫人,结交了同为寄养在柳家的傲娇大哥韩尚景,还有温柔似水的小妹柳烟茗。他们都是罗殊途的家人,都是罗殊途最亲最爱的人。
想到这,他挂不住嘴角一抹稚嫩纯真的笑意还记得那日……柳伯父带着我们兄弟俩在围墙上乱涂乱画,三人一同被柳夫人罚跪到天昏,饿得饥肠辘辘,幸好小妹心疼我们,从厨房偷了三只馒头,不然这叔侄三儿可真成饿死鬼了。
一切,怎么会变成这样?最要好的兄弟最后竟会反目成仇,柳家被屠,烟茗被害,而韩尚景还将这一切都归结为罗殊途修炼邪术的罪过。
血洗崇康,剿灭玄冥祖师罗阴!
百鬼崖,怖尸窟,昔日好友韩尚景用剑抵着罗阴的下颚,眼神中满是愤恨的火焰,恨不能一**吞了罗阴,“罗沐阳!你个十恶不赦的畜生!犯下滔天大罪,欺师灭祖,你知道你杀了多少人吗?”
罗阴笑着歪过头,轻轻推开了韩尚景的剑。
“师兄,您恼什么。您又不是不知道的,我从小算数就比不过您,也没您精明,这个问题倒是要让我好好算算……呃,也就百来数人?啊!不对!还要加上刚才一个呢!嘶,她是谁来着?哦!是烟茗小师妹吧……还是叫……韩夫人?这就对咯,人数就对咯!”
韩尚景咬着牙,握剑的力气越发龇戾,“你!罗沐阳!修邪冥鬼道!屠害柳伯父一家,杀我妻儿!不顾同门情谊,害得玄门惨绝人寰!我要你血债血偿!”
罗阴邪魅的笑着,顾不上什么罪孽滔天的恶臭骂名,就是临死前也感到满是惬意,冷笑着说:“啧啧啧,大师兄您还真是狠心啊。舍得让您师弟我一个人走上那黄泉路?可是我怕啊,这一路上多冷啊,多孤单啊。这么些人陪我,我还是觉得不够热闹……要不,您也一块儿?”
韩尚景气得发抖,“狼心狗肺的东西,不好好修炼玄术,学什么邪门歪道,今天不要怪师兄为玄门清理门户!为柳伯父一家报仇雪恨!”
罗阴脸色一变,抬起脸,心血上冲,显得十分强硬,“我的好师兄啊,您可是玄清门的清源君啊!不是一向正义凛然,文质雅正的嘛,怎么个?今天脏话连篇了?呵,你们骂我夷灭宗族也好,怖尸魔头也罢,既然注定黑暗,我又何必奢求光明?”
崇康大屠杀,这是罗殊途再也不愿想起的过往,刀光剑影,腥风血雨……还有,无数亲人的尸体。
杀人无数的大魔头,此刻躲在张怀玉的身后,泪光低垂,望着他家他户的生离死别,居然也会徒增感伤,抿着嘴唇暗自咬着牙,满是感伤:“阿玉,也没亲人了。”
他愧疚、懊悔,可是这并不是他的错,准确来说,罗殊途什么都没干,张盛纯属是在见到罗殊途后被吓死的,那黑气就在进入张盛鼻息七窍的那一刻,早就被罗殊途及时制止了,张盛的死,和罗殊途一点关系的都没有。
“阿玉……”
“你出去。”张怀玉回绝道,不带一丝情感,他并没有怪罪罗殊途,更不是在生罗殊途的气,要怪就是怪自己,怪自己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我……”罗殊途做不出任何解释与安慰。
“出去!”张怀玉厉声一句,震惊了身后的罗殊途一阵颤抖。
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在张怀玉的面前,罗殊途竟是如此卑微,以至于只要张怀玉皱紧一下眉头,罗殊途都觉得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是自己又犯了错事。
俨然紧闭门扉,蹲坐在大门后,抱紧双腿像只小猫蜷缩在一起,满脸皆是委屈,星河眸子中闪亮的光泽退去,与黑暗融为一体显得格外黯淡。
“是我……都是我……我害死了所有人,阿玉会怪我的。先是老头、还有他那两个无赖的儿子,后是他父亲。可是!”带着些许的哭腔自言自语。
“老祖,你也不用这么自责……其实,张盛本来就是个半死不活的人了,只是被你这么一吓,加速死亡罢了。至于那对无赖么……虽然我觉得你杀人是不对……”
来不及我的安慰说完,罗殊途抢先一步作出了解释:“我是杀了他们,可我也没放他们出来害人啊!他们爱钱,那就让他们为钱而死,有错吗?”
“恶人自有法律的制裁,就算一时没有接受到应有的惩罚,也难逃因果的法网。你随意取决他人的生杀大权,那就是你的不是了。”
“我!玄冥祖师就是道!玄冥祖师就是理!那迟迟未得到审判,都是在等着本老祖对恶人的定夺!好人自遇好人救,恶人自有恶人磨!你们善良,你们正义,可是你们从没瞥过肮脏角落一眼!满口仁义道德,都是信口雌黄!从没做过恶人,你们都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和我说三道四!”
好吧,我们是说不过他……像他这种人,也只有张怀玉能管得住他了。
可是张怀玉呢,他把所有人赶了出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眼下,张怀玉并没有作出过多的悲伤,朝霞透过窗帘打在他溢满金黄的羽衣之上,那双棕褐色的眼眸中带着些许飘飘欲仙的神气,却又幽深恰似无尽汪洋,泛着泪光,鼻翼高挺架在他削瘦的脸庞之上,轻薄颤抖着双唇,多情又冷漠,“老爹,别怪做儿子的不让您老安生。”
询魂,他要对着父亲的灵元询魂,张怀玉希望父亲入土为安,但他更希望父亲不留遗憾的走完一生,此刻的张怀玉迫切需要知晓,十八年前,也就是自己刚出生的时候,自己的父亲和罗殊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脚踏天罡,手掐法诀,飞升九天,巡历天下,飞行于仙境余泽,十方鞋临天踏地,从坎卦起,步至离位,指点张盛老爷子印堂眉心。
倚天柱兮拥天心,从此度兮登天禽,急急如律令,摄!
总算是在飘渺中寻得了父亲十八年前的记忆。
迷雾散尽,重回十八载,眼前一片刀山火海,这是哪?哀嚎,呼救,这些个葬身火海的人又是谁?张怀玉看不真切,只见得远处朦胧火影中,站着一位身穿黑色玄衣披头散发的少年,纯净的瞳孔和妖媚的眼型奇妙的融合成一种极美的风情,他笑得奸诈阴险,对于眼前惨绝人寰的景象显得越发痴迷陶醉。越是血腥,而他,于是过头的冷静。
“几百年了……想不到吧……我,又回来了……”
少年身边站着一个老头,穿着西装革履,却是一派灰头土脸的模样,他的脸上满是惶恐和不安,也不知是深陷火场的燥热还是慌张,豆大的汗珠顺着老头布满皱纹的额头滚落而下,像是烈焰中弱不禁风的枯枝干,颤抖着双腿。和身旁的少年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是……老爹!为什么……父亲要和罗殊途做出这样没有人性的事情!十八年的程家村惨案,烧死全村百口人的罪魁祸首居然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张怀玉跪倒在地,抱头痛哭,不敢面对眼前的事实。
“这下……可以把孩子还给我了吧。”睹见眼前的场景,张盛不忍直视,带着满是懊悔的面孔小心翼翼朝着与罗殊途谈起交易来,看来,这还是场互惠互利的交易。
“不急,等我们欣赏完这场浴火繁华。”
此刻的他,早已不是什么懦弱无知的罗殊途,恰是百年前真真切切的玄冥祖师罗阴。邪魅一笑,眼神中闪过一片寒冷,瞬间便能迸发出令人感到强烈的杀意与深渊般无尽的绝望,这样的恐怖气场,也只有玄冥祖师才配拥有。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血洗程门。”
张盛迟迟无法回归平静,颤抖着手从胸口拿出一盒烟,一只手垂直捉住烟身,正巧从火海中点燃一根,深深抽吸了起来,将嘴里的一口烟一股脑儿全吞进了肚子里。
“因为,我就是,玄冥祖师——罗沐阳。”罗阴得意笑着,眼中幽深泛着红光的眸子却带来无比的寒冷,只需一瞥,便能使张盛动弹不得,像是堕入了无尽黑谷深渊。
“罗阴!你!不是!”张盛吃惊万分。
“对,我是被封印了。”他稍稍翘起叛逆而又浓密的眉毛,噙着一抹放荡不羁的笑意,朝着张盛冷眼奸邪一笑笑,“我,不是又出来了嘛。”
张盛在火光中吞云吐雾,眼神深邃,尝试着学罗阴一般慵懒享受眼前屠戮的快意,欲焚全身,这火辣辣的感觉像是心在滴血,惆怅问道:“仅仅是为了百年前的报仇吗?还想怎样?屠尽六门?杀光天下人?”
“不……我这次重生,是来要回我的青时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