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宝!元宝不见了!”
一天清晨,我又听到了那阵熟悉的笛声,躺在床上还是迷迷糊糊中,半闭半睁的眼睛隐约看见了元宝以一种十分僵硬的姿势被吸引了出去,可我浑身无力就像是被鬼压床了一般,似梦非梦……
“元宝!”
张怀玉亦被我吵醒,揉着沉重的双眼皮子,“嗯?”
“元宝不见了!”我一把掀开张怀玉的被子,将他从床上揪了下来。
“可能孩子贪玩,出去耍去了。”
“你没听到笛声吗?”
“笛声?什么笛声?”
“那时候在大巴坠崖的时候,也是这个笛声!”
“呵,玄冥祖师和他那玄韵鬼笛还在汉归印中封着呢!你是不是做梦做傻了?”
“你不找?行,我去。”
他盘腿坐在榻上,慵懒用一只手支撑着下巴,缓缓张大嘴打出哈欠,散漫说:“这百鬼崖自成八卦封印阵,生人进,死人出,没我领着你,你就是只无头苍蝇,等着被困在深山老林一辈子吧你。到时候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你倒是起来啊!”
“哎……哎!”
百鬼崖常年瘴毒弥漫,以此尸骨成堆也是常事,孤坟丛垒寒鸦在空中喊得凄厉,大树藤条相互缠绕着,扭转成怪异的姿势,我们仿佛被罩上了一层厚厚叠叠的绿色大网,将这片诡异的丛林覆盖。
再向深处,是一片苍黑的境域,大风吹过,万木倾伏,朦胧处只听得波涛浪涌,轰轰声响不绝,邪风阵阵,到处都是残骸鬼影。
这一切对张怀玉即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就像在辽阔的草原上行走,走得灵巧轻便,简简单单便渡过一片又一片绿泥浆沼的池塘,洁白的衣裳从不拖泥带水,仿佛一切对他都有了感情,于洁白如玉的衣裳避得远远的,自知污浊,不敢有片刻沾染。
“你怎么对这块地这么熟悉?”
他狡黠一笑,摆出个OK的手势,“我说了,上辈子我就住这儿……”
“那你上辈子,怕不是这百鬼崖的一只恶鬼了。”
“呵,说不定,我还是玄冥祖师那个大魔头呢?到了,哝。”
“到了……怖尸窟,当年玄冥祖师炼尸修邪道的地方。”
抬头望去,果真有一处硕大的石壁,壁上凿开了一个天然的大石窟,阴暗森森难以阐述,只能感受到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颤栗收缩,“我叫你带我找元宝,你带我来怖尸窟干什么?”
“怖尸窟是玄冥祖师修鬼道的地方,元宝若真是听到了笛声失踪的,你以为和怖尸窟脱的了干系吗?”
“那快进去啊!”
“等等……来都来了……为什么不进去见见东道主?”张怀玉扣着我的衣裳,阻止我进入怖尸窟。
“你还想?哎!”
“放心,我打包票,元宝没事。”
我跟着他钻小路上了石窟一边矗立得小破观,上面俨然写着玄冥观三个大字,跨了门槛,里面真是乌烟瘴气,正堂神龛上端坐着一个少年模样得泥塑,身披黑色蛟龙大袍,内衬玄色,身背深色宝剑,呈现着吹玄韵鬼笛得模样,脚踏万浪小鬼。
我看的痴迷,可是一旁的张怀玉倒是提了个扫帚忙活起来,低头清扫尘埃,不忘和我叨叨解释,“怎么?这祖师还是有几分姿色吧……”
我点头表示赞同,回答道:“我还以为,玄冥祖师是个赤眉怒目,胡子拉碴的老头模样,怎么年纪轻轻,就学了邪冥鬼道了呢?可惜可惜……”
“听说这尊雕塑,是罗阴的弟子裘子衿按照玄冥祖师的模样一比一打造的,估计玄冥祖师当年就长这样。好好一个世家公子,学什么不好,偏学玄冥鬼道。到头来,杀害仙家百门,屠戮黎民百姓,连自己的亲人都杀,走火入魔没了人性!”
“那你怎么还帮这个大反派搞起卫生来了?我记得,他还是你们门派的头号敌人呢。”
张怀玉哀叹一声,停下手中的工作,挺直了腰背稍作休息,也顺便回答了我的问题:“他也是可怜……”
“哪里可怜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发自内心的,为他感到不甘,总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可怜的人。”
我一时不知作何回答,抽动着眉毛呵呵傻笑:“这玄冥观被你打理得还挺好。”
“这已经算好多了,自从神仙上的那块玉被不知道哪个小贼偷走之后,整座神观再也没有余泽光辉,又是常年受妖气侵扰,才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玉?就是帮助罗阴飞升的那块玉吗?”
“是啊,十八年前这块玉被人盗走了,至今下落不明,不过想想这也算罗阴作恶多端的报应吧……可是那个贼人居然能破了八卦封印阵取到玉,也是有点本事。”
“十八年前?”十八年前我也才十一岁出头的样子,扫视了张怀玉一眼,挤眉问道:“你才几岁啊?”
“我十八啊!”
“十八年前的事情你都知道?”
张怀玉不耐烦,反驳道:“我又不聋又不瞎?”轻蔑着继续忙活自己的事情。
在玄冥观待了半天,我的心更添了几分担忧,催促这张怀玉赶紧去找元宝,跟他从观后面的小门直接进入了石窟。
残骸遍地,石壁上贴满了明黄黄的大张符箓,上面的印记红得仿佛染上了血,还串着过去冤魂挣扎枷锁时残留的抓痕,各方神怪鬼混,龇牙瞋目,惨绝万分。这里已经荒废至今,不知深处暗黑的阴影下还隐藏着什么恐怖的秘密,耳畔幻听到炼尸阴幽的尖锐惨叫,不自觉脊背发寒。
我眉心的褶皱,却怎么也挥不去,想不到若是元宝真的在这会是什么结果,眼前是一片漆黑,浓得像化不开的稠墨。可是张怀玉对怪石嶙峋的石窟却是如履平地,坦然自若,就像回到了自己家一般的轻车熟路。
“爸爸!”
这个声音虽然很小,是从更幽暗的深处传来,不过我的耳朵还是敏捷探到了元宝的踪迹。
“元宝!”
“爸爸!我在这儿!”
掌中的火焰越发明亮,见到蛮荒处迭起的垒垒白骨,元宝就被白骨死死锁在里面,见到我们的身影,狂呼大喊救命。跟着被一起困在里面的,还有一个衣衫不整的青年,玄黑的衣服破烂不堪,不喊不叫很是冷静,可是眼眸间露出的却满是绝望。
我一剑轻松劈开骷髅围成的牢笼,搂起元宝抱在怀里,揉着他的额头作是安慰,却不经一眼瞟过眼前的青年。
这个青年也就二十出头的年纪,看待我的眼神却格外狠戾老练,让我不由浑身打颤。直到他见到了张怀玉……
他的态度瞬间大变样,对着我身旁的张怀玉深情凝视了许久,抽动嘴角,眼眶泛着突如其来的泪花,湿了眼眸,轻轻喊了一句“阿玉”
“你们?认识?”
张怀玉也蒙了,扶起眼前这个青年,“施主,我们,认识吗?”
青年一时回避我们追问的眼神,看向四处的石壁,眨巴着眼睛尽力收起自己所谓的煽情,吸了口气,不羁笑道:“不认识……”
归去的路上,我抱着元宝走在他们身后,也可以说是这个青年故意排挤了我,他倒是死死挨着张怀玉聊了一路。
“聊了这么久,还不知施主姓名。”
“我……”他踌躇良久,竟然语塞说不出自己的姓名,过了好久才支支吾吾回答道:“我……我叫……罗殊途。”
“罗!”我大惊失色,在这种地方出现姓罗的,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不是不是!我跟那个玄冥祖师没有关系!一点关系都没有!阿玉!你要相信我!”他摆着张怀玉的胳膊,料想着张怀玉一个洁癖这么重,孤高自诩的人,本会竭力躲避与如此肮脏之人的交触,可是他却没有,任罗殊途在他身边撒娇。
“你?也知道玄冥祖师?既然知道这里危险,怎么还敢孤身闯进来?”张怀玉发问道。
“玄冥祖师罗阴,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出了名的恶人,十恶不赦,罪该万死。像这种恶人,死他个千次万次,也死不足惜!”
“那你来百鬼崖干嘛?”
“阿玉……我这不,误打误撞迷了路才闯进来的。”他低下头委屈解释道。
从他自称自己姓罗的那一刻,我就抱着丝丝缕缕怀疑的态度,罗阴这个魔头本来就已经跑了出来,这接二连三出现的笛声更加难以解释。他们在前头聊天的时候,我又发现了他身后破烂衣衫中,仿佛插着一根又长又硬的棒子。
呵呵嘲讽道:“有些反派,原来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阿玉!不是的!不是的!”
“徐泰,你不要这么难为人家,人家也是受害者。”
张怀玉就没有一点怀疑?以他的性格和思维,他不可能不知道眼前罗殊途出现的诡异,或是他不想承认罢了,可他这做又是为了什么?为何要包庇他?又或是说,他根本就不是玄冥祖师。
张怀玉细细打量着眼前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见他一身破烂流丢,蓬头垢面的模样,心中悲酸不安,回了去,为他洗漱沐浴个透彻,原来一身泥沼之下,居然是软滑透明凝乳般的肌肤,隐隐现出皮下淡淡的筋脉,只不过满身的伤疤覆盖着水灵的皮肉,就像是身上爬满的蜈蚣。
那一晚,我抱着元宝和张怀玉在外边乘凉,罗殊途一直蹲在门后面张望着我们,像一只惊恐的小猫蜷缩在角落抬眼望着天空的无际。
“徐泰,我们明天要去街市,你是看家还是一起去?”
“街市!我要去!我要去!”元宝又是第一个闹腾起来。
“去干嘛?”
“殊途一时也没了家,只能暂住在这里,你瞧他还没件完整的衣裳,明天帮他去张罗,好歹有个人样。”
“我说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原来又是为那个小白脸……”
“……”
“别误会,我的伤势也好的差不多,还要去找归一,还要去见阿爹,事情多着呢……”
“这么快就走了?”
“给你们营造二人世界,不好吗?”
当务之急,我是要找到归一,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最后只剩下一具枯骸,我也一定要带他回去。可是,这茫茫人海,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一切自由命数,从哪来的,自然回到哪去……”
张怀玉一语惊醒梦中人,虽然我还不是很清楚他这句话的意思,不过,在冥冥之中总有预感,归一、墨羽,马上就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