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被认为能接引死者上升于天,也可以接引生者往复陀罗尼境界。往生境界者,称之为妙湛总持不动尊。
“我的……孩子……”青灯诵经声变得沙哑,哽咽问着。
“这是你们墨家唯一的血脉了,求求你,救救他!”洛溪抱着襁褓中的婴儿含泪跪在地上,满身血渍的她像极了当年初见之时的肮脏模样。
“可是……能去哪呢……”
忽然,骤缩的瞳孔闪过了两人的身影,没错,就是我们,若是万般漂泊,无处可去,幸有之前我们指明了一条光明的道路,这给了青灯,也是给了自己孩子一丝生存的希望。
“若世界纷乱血雨腥风,山河骤变,何处可去?”
“雪域可去。”
“雪域何处?”
“藏地六门。”
……
“雪域……六门……”
青灯直起身子,走向外面那个长跪不起的女人身边,弯腰抱起了洛溪手中的婴儿,虽然战乱纷飞致使他灰头土脸,可是细腻入微之下眉宇之间的模样像极了自己,英气十足,若是能平安长大,将来定是一个仪表堂堂气宇不凡的少年郎。
可惜,自己再也不能看着自己的孩子长大了……
他扶起长跪啼哭的洛溪,“我会保孩子平安的,你放心。”
洛溪哭肿的眼眶之下展露了一丝笑容,“大师要带孩子去哪?”
“去净土圣地……那里,没有勾心斗角的党争,没有争权夺势的奸佞,你的孩子,一定能在那里快快乐乐的长大。”
听到青灯的许诺,洛溪心头高悬的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这一去将是无牵无挂,外头的士兵已经杀到了寺庙,若是再不走,那定要来不及了……
“大师!再让我……看一眼,孩子……”洛溪擦干眼角的泪水,怅然又难舍,忍住泪水温柔一笑:“羽儿,娘亲不在身边,一定要乖哦……”
这场孤立无援的战疫,悄无声息的分别,难割难舍心头的至爱,临别短暂微微一笑的瞬间,定刻成了永恒。孩子还这么小,他连自己的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长大以后,会不会恨自己狠心的母亲丢弃了自己?
“孩子会感激他的母亲,给了他生的机会。”
青灯手中默念法诀,念动陀罗尼经文,招来狂风吹动满院经幡。顺着风来,扶摇直上一只巨大的红鸟,烈焰灼烧在天空嘶鸣,是只鲜红的朱雀。
“朱雀尊赤洛……”
神话中的瑞兽被召唤出来,栖息在庭院一课大榕树下,口中涎着一纸图腾,朝着青灯和鸣锵锵,青灯面脸漠然,俨然不知疼痛,逼出自己修炼多年已成正果的灵元作为交换。
“震开陀罗尼……破!”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蛮夷破门而入,可是青灯已经携着孩子消失在了朱雀大开的浮屠门之外。
青灯的心会痛吗?会痛。说好的看破红尘,他却是此刻最痛苦的人。尘缘未了,却依旧合十双手不愿与洛溪相认,他多想带着洛溪一起走,可是无能,天命如此,他救不下最爱之人,这就是他所谓的赎罪。
世上苦,最是爱恨离别苦。一榻缘起黄粱梦,千灯影中白发人。莹洁的泪珠看似花非花雾非,温情绵绵的脸上,洛溪毫无怨言,被捆绑在地,涣散的眼神紧紧盯着远处的光辉,“孩子……”
“跑了?就给我屠城!”
弯刀刺破她的胸膛,本就焦烂的皮脂已经溢不出任何血色,留下一具尸体残骸趴在寺庙佛前。
风起云涌,破城屠杀江皋边,笑争天下,曾经的凌云琼阁,大路迢迢,今朝却成白骨生蒿,这个皇城,不留一条活口,威风凛凛的君主被砍了头挂在旗杆之上展望自己鲜红的国度。刀光剑影间,到处都是死人……
“参不透……为什么啊!”青灯抱着怀中的孩子失声痛哭,感知到没了灵元的自己时日无多,可是孩子是无辜的,答应了洛溪的事情怎么可以食言?这个孩子,是用一城人性命换来的,必须护他安全。
穿越陀罗尼的过程万分煎熬,他蜷缩着将孩子护在胸口,这感觉,就像被万箭穿心,全身上下每一根骨头都快要被戳穿,脑子里装满了过去痛苦的回忆,这麻木火辣的就像潇潇雨歇,榨干了墨失每一寸肌肤。
“呃啊!”墨忘抽搐着身子,脸色惨白扭曲,身上已经没有一处完整的肌肤了,等他睁开眼睛,是一片净土。
这是个风雪交加的清晨,树林静得有些恐怖,像是末日过后的死寂,远处雪山巍峨,日照金山高峰压顶,却无丝毫压抑之感,巍峨苍苍,茫茫皑皑耸璀间,“这……就是雪域吧……”
这极低的温度冻得怀下的婴儿嗷嗷哭啼,青灯只能脱光了自己的衣裳,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而自己赤身裸体被白雪覆盖,这雪,更像是洒在伤口之上的盐,使他的伤口更加痛痒,苍茫大地之上,朔风紧起,彤云密布,远照着一人覆盖鹅毛万片,独钓雪漫漫,踏下一排脚印,连爬带滚着寻找烟火人家……
草原下伫六门寺,金碧辉煌,远望认做黄金万顷,熠熠辉光,墙外有白塔,排座双层,日月交替之际,柔光绚丽,飞檐翘角,歇山金顶。临面即是冈仁波齐雪山,品字山峰凛然傲世。
见到了久违的寺庙,青灯显得格外亲切,这里供奉着释迦摩尼等身像,三世慈祥之态清净**,弥勒所塑,黑石而雕,瞻仰世尊真容,如唐三藏法师玄奘所闻:像今尚在,神功不亏。呜呼善哉,天上天下无如佛,十方世界亦无比;世间所有我尽见,一切无有如佛者。
青灯已然见到了希望,奄奄一息跪拜在雪中,拖着一路的血迹,终于可以休息了,他安静对着六门寺等身像面前,紧闭眸子任由泪珠滚落,顶礼三世佛,保佑怀中这个孩子可以平安长大,头磕碰在地,却再也没有起身,他哭诉着亡国灭种之痛:“佛祖,你要罚,罚我一人好了!我前世究竟造了什么孽!为什么!我渡了这么多人,为什么!没人渡我!”
“长老!门外有人!”
“这寒风凛冽的日子,外面怎么会有人?”大门掩开,出来了六人一只狼,六位长者各有千秋,或是慈眉善目,也有严肃凌然的。
“师父从何而来?”
“……”
青灯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同他们慢慢解释,生命就在指尖流逝,将怀里的孩子送入一位长老手中。
“这……”
“他魂太轻……”长老掂量着手中的婴儿,这孩子根本就没有平常婴儿的重量,轻了许多。
青灯撑着最后一口气,想起了我在寺庙中送给孩子的“羽”字,抽泣声戛然而止,化哭泣为笑,瞧这怀里安心熟睡的孩子笑得让人心疼。
“这孩子,叫……墨羽……”
“墨羽!”
是的,六门收养的弃儿,就是墨羽,墨失的遗腹子。也很难相信,六个老头一把屎一把尿养大了这魂轻的墨羽。
而墨失,因为饥寒交迫,又没了灵元失血过多,终是跪在了等身像前,这一拜,就再也没有起来。这一拜,像是祈祷,更像赎罪……
夜色清冷,风雪几更,这一向**肃穆的六门寺,因为有了墨羽的出现又多了一丝生机。看着墨羽慢慢的长大,正如墨失当年想的一样,穿着藏家区巴,翩然一位高冷霜华的少年。
“父亲!”
这个梦,结束在我们眼前,我牵着墨羽的手,发现已经回到了现实,回到了狄国尚未灭亡的日子,不过细数着日子,离灭国的日子也快了……
我们起身离开烧得灰烬的九重玲珑塔,这座玲珑塔,墨失在上面收获了爱情,儿子墨羽也在上面表白了心迹,而此刻却被一把火烧个精光。再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风刀霜剑,几世坎坷,一朝国破山河。
四处一片颓垣斑驳,百姓全都不见了踪影。
“怎么回事!蛮夷入侵地这么快!”
我们二人御剑飞行至弘贤殿内,至少此刻,墨忘还活着,一人端正衣冠,摘下往日的乌纱翼善冠,带起了一顶金丝翼善冠,诺大的弘贤殿,唯他一人安忍不动,如大地般端坐在龙椅之上,等死。
见到我们二人居然还没死,眼神中倒有一丝惊讶,不过他也习以为常了,自己想除掉的人,到头来一个也没死,这也是常态。见我们站在大门之外,开怀大笑:“娘亲说,就是赴死,也要得体地死,这样也算死得其所。”
“乱码!这时空出现bug了!”
“时空没有出错,是我们早就死了。你们,是去了陀罗尼吧!那就是现实,在场各位,不免一死的现实。”
“你们,都是执念?”墨羽猜测道。
“对了一半……这些幻境,都是我一人的执念。怨念作祟,等我再次醒来时,正是国破的最后一载,我困住了百姓的灵魂不让他们投胎,让他们陪我,直到狄国振兴的那一天。我,试着扭转乾坤的,可是我试了很多次!死了很多次!这个国,也亡了很多次!真的没有办法了,一朝君临天下,江山社稷,兴亡因我而起……”
“事实迫人,情有可原。”
墨羽尝试着走进颓唐的墨忘,却被墨忘扔下的一把玉衡如意拦住,谨慎躲避开我们的视线,轻蔑一笑:“你们也是来嘲笑我的吗?”
“我是来感谢你的。”
“感谢?我墨忘活了这么久,杀父杀兄杀妻杀子!什么坏事没干过!唯独没干过一件好事!谈何感谢?”
“你放过了自己的亲侄子。”我反驳道。
看来墨忘也猜出了墨羽的真实身份,眼前这个和哥哥长得相似却又冷若冰霜的男人就是自己的亲侄子,自己唯一放过的人。
墨忘疯癫了自己,一时抱头痛哭一时纵声大笑,“放过你?我从没想过放了你?你害死了一城百姓?我杀你都来不及呢!放过你?想的美!”他一手捡起玉衡,指着我们,自鸣得意:“黄泉冥海、逐鹿场、霓裳宴,包括九层玲珑塔,都是我设下的,我就是想要你死!结果呢?冥海尸妖杀不死你,鬼斧赢勾杀不死你,霓裳毒酒杀不死你,塔中焰火还是杀不死你,你究竟想干嘛!是你!是你害死了一城的百姓!”
“就算你杀了我,百姓回不来,你的国家也回不来。”
“行,我认输,我等死……是我活该了一辈子。”
“叔叔……只要有一个反例,就说明你还是有选择权的。你大可不必如此痛苦,这国家,还有侄儿为你抗……”
墨羽示意我,斜阳染白衣,既是侠骨魔心,便做正义之事,正邪两道,本就不分家,用了邪魔外道又如何,护的了国家,护的了百姓,那便是正义之士。
大步出了弘贤殿,一身豪情壮志,利剑出鞘,怒斩枭首,便是我们平生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