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惊喜吗?”
那个人,一边鼓掌,脚步轻缓向我走来,时不时亮出一双秃鹫般的锐眼,冲着我呵呵感叹说:“灵根生的肉体,果真是与众不同……啊?”
“是……谢微尘!”他迎面而来的气场不禁让我惊慌失措,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劲儿往后退,“谢微尘,你在干什么?”
我与他保持适当的距离,因为此刻,他已经不是从前我认识的那个温文儒雅的术士了,现在的他,引着一双像毒蛇一样邪恶的眼神,此时此刻恨不得整个吞下我。
“落入噬灵道,溺入水银河……你居然还能完好无损的站在我的面前。”
他蹲下身,一双眼眸紧紧盯着河中的两条锦鲤,许久,又伸手触碰水面漾起几道隐隐约约的波澜……
“噬灵道,是我故意引你们去的,我要的就是激发你的灵根生,本想让你神形俱灭的,没想到啊……啧啧,还没反噬你?”
他的一番话逼得我冷汗直冒,眼前的这人,真的是当年我们认识的那个谢微尘吗?仔细大量过他的全身,虽说手无兵器,但是指甲尖黑,完全可以刺穿一人胸膛,而我,虽有赤霄,但是怎么敌得过修炼千年之久的他?
“你……还是放不下他……”
他侧过头,冷冷回答我:“那他墨尚卿……何尝又放下过辰希!”
我害怕他此刻的模样,可是,对他,更多的怜悯,双眼紧紧望着谢微尘略微佝偻颓废的背影,冲着他大声咆哮道:
“你还想着复活烛伊?别痴人说梦了好不好?烛伊已经魂飞魄散了,你纵然用我做容器,但是没有烛伊的魂魄,你依旧无法的!清醒点吧!谢微尘!”
虽然语气格外义愤填膺,可是胆怯逼迫我后退到墙边,无奈……被一堵围墙拦住。
听到这儿,他缓缓站了起来,饶有兴趣望着我,好像在研究奇怪的生物,嘴角抹出一丝笑意:
“无妨无妨,辰邪可以用一魂造铸辰希的肉身,而我!自可以用肉身凝造公子的一魂。”
“谢微尘!别再执迷不悟了好不好!谁都知道!烛伊是回不来的!回不来的!”
“执迷不悟?”听到这儿,谢微尘笑得越发猖狂,面露凶光,毫无悔改之意。
“徐泰,我就是不放进其他魂魄,你依旧只是个容器,你懂吗?”他瞬间转移在我的面前,捏着我的脖子,将我高高抵在墙壁之上,嘴角带着奸笑:“啧啧,小可怜,不用看我,你以为你是谁?徐泰?哼,单纯,所有人恨不得你去死,他们要迎接的是你体内的另一个人,他在你体内成长,吞噬你,然后取代你。”
这句话我听过不止一次,虽然心有怨恨和不满,可我此时如此相信我的父亲,我朝谢微尘大吼:“不!我是徐泰!我是徐檀的儿子,徐门的新掌教!”
“我呸!一根筋,无知愚蠢的东西,谁会坚定的站在你的一边?还记得吗?刚才,噬灵道上的墨羽,你看见了啊,他犹豫了?在犹豫什么?他要复活灵根生!”
甬道中,吹来萧瑟带着寒意的风,冥室内,鬼影晃荡在我的身侧……
此刻,我的眼眶红了一圈,心头就像是挂着一块沉甸甸的铅铁,随着谢微尘的话一同沉入深渊。
“是!墨尚卿是要复活灵根生,可是他没有杀我啊!谢微尘,你忘了你师父教导的一切了吗?你的仇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朝我啐了一口,掐着的脖子更紧,甚至悬空压在壁画上,“开始,从公子灰飞烟灭的那一刻!我对这个世界只有恨!教导?算了吧,你看看,这满腔的曲,满城的雨,到头儿还不是自己赏去?”
“路……都是自己走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能陪你走到尽头!”我将头瞥过去,透过暗淡的鲛人烛,却依旧看不清远处彷徨的路,不由自主想起了一句话:“从今以后,汝不准念吾,想吾!汝要学会和世人好好相处,不惊世间一花一木,不伤红尘一人一畜!”
“这……这是……公子!”他的瞳孔骤然放大,垂眸间不停的低语。
“对!这是烛伊说的,可是你谢微尘遵旨遵到了哪一条?可笑,你竟是为了复活烛伊,杀人灭口?烛伊会怎么想?就算你将他复活了,他会怎么想?”
“他若怪我,我求之不得,可是!为什么现在他连责怪我的机会都没有了。”他猛得松开我,将我狠狠摔在地上。
停顿几秒,他又抓起我的头发,轻蔑一笑:“我给你看看,三教图里,到底记录着你们凡人怎样辉煌的过去和未来!我要让你死的彻彻底底!”
他大袖一挥,画壁俨然出现了完全不同的字样。他把我的脸紧紧摁在墙壁上,带我逐个领略……
“三叹。叹痴情,可有一个好下场?”
君王叹:
一朝君临天下,不负万劫回眸。轻描淡笔千古卷,凭阑笑天下。千山暮雪,各谈殿宫奢繁华。酒池暖阁,且似黄粱一梦,与蝶翼飞。江山易主,人生人世几代起落。倾国醉,朝歌醒,扬州昙花转逝。似水流年,浮生何时再会?竹马孩童嘲颂:一顾痴情毁朝臣,再顾痴情毁九州。
附上一位帝王,手里抱着孩子,跪在皑皑雪山之上,满地是血……
将军叹:
骏扬沙场,雁北苍狼忙。提笔蘸酒,何人诉衷肠?刀光剑影,烽火为君王。臣子赤忱丹心,血衣扰乱纤纤珠甲。谁顾问,阴山无情拦寒衣,尸骨可冷?雁书未回,可是已埋青山?许郎薄祭一番,坟头柳条无声,哪比?何堪山海门外白杨痴狂。临石伴君幽独诉寂,说且何时长安繁花。但泣昔日少年郎,无缘策马奔天涯。
后面画上是一座孤坟,一位将军自刎于墓前,而后面,却是茫茫万里塞外边疆,满是尸骨的道路……
官宦叹:
执笔添蜡,薄薄墨入丹青,肝胆照,天公应我仕途万悔不复。兀自灵犀,平步青云光宗耀。君不见,谁人扪心无愧?布衣苦生平,君王无视宠逆贼,滴笔点点引杀念。枫火断桥劫,血染妙笔间。绘江山,一片火烧风哽咽。他日,约两三挚友,提酒祭坟前。恰如那时扁舟如刃分秋月,与君添酒赏关山。恍惚梦可回?
一副丹青卷,一方是山水天堂,而另一方却是火烧地狱的金銮殿堂……
他们是谁,我不知道。
“没事,你马上就会知道,他们是一个个血的例子,铺开来,摆在你的面前,充斥整部小说,呸,你的人生。”谢微尘凝视着画卷,眼光又立刻转向我。
“你既然知道了结果,那为何依旧执迷不悟!”
“因为痴情,是无解之毒,至死!都是没有解药的。”他松开我,抖抖衣服,传来绝望的狂叫,混着恐怖的狞笑,抓着我的头发,问道:“想看看你吗?你的结局,你的……一生……”
“我不想……”
“你在害怕……”——“我没有!”
可是,此刻,哪里由得到我,三叹的画卷换去,又是一幅崭新的壁画:
只有一个人,四周亦只有皑皑白雪,像被世界遗弃,剩下孤独与之脚下的累累白骨,散碎着积起无尽的登顶之路。被四面的神秘雪山围绕,而那个人满身的伤痕加之背负而来地狱中贪婪的鲜血,本是洁白的圣山为什么在此刻因为一人的浸染而变得憔悴不堪,让人窒息的是他罪孽的深重。雪山为之恸哭,颤抖颠簸起无穷的积雪。
唯独他一人浑然不为所动,深沉地迈开步伐,踏上尸体堆起的微微耸动的“天梯”,带着枯骸的阵阵敲打,手中染血而腐锈的利剑在雪地上渲染,带动苍天的深红绽放。他的样子,不疲不倦,是帝王登上龙椅那一刻的君临天下,身后的杀气牵起波涛汹涌,卷起轻薄如羽的鬼魂巨浪。他即将站上最高处,可最后一具骸骨却让他失去了前面所有的无惧,他停滞在面前,呆若木鸡,脑子里快速闪过一些此时不该想起的记忆。他回头看去,一路上的尸横遍地……
“这是!”我全身开始颤抖,在那血迹斑驳的壁画之上,群魔乱舞的鬼影在我的脑海之间挥之不去,“不要!不要!”
“熟悉吗?这是,那个梦……”谢微尘不断在我的身边狺狺低吼着,壁画上每一具尸体都深深刺痛我的内心,接着,传来谢微尘一阵狼嚎似的怒吼:“徐泰!看看!壁画上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是谁!”
“我不!我不看!”
我狂声惨叫,在我的耳边满是令人心悸的咆哮与嘶吼,墙壁上的鬼影顺势就要逃脱而出,绝望的咆哮唤醒了壁画中那个罪恶的恶魔……
壁画上,映出一个血迹满身的恶魔,他的每一步都可以撕裂我的血肉,“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我捂着头,涵盖着血红的眼眶,颤颤巍巍站起身,用澎湃血红的赤霄剑抵着壁画上那人的背影,拖着软弱无力的脚步一点一滴向前移动。
“说!”鲜血,从我的眼眶中流了出来,和着滚烫的热泪,一点一滴往下落……
壁画上的恶魔悄然转过了身……
他的脸,毫无血色,白得像一张纸,微微侧过头,用黯淡的、但是不可逼视的眼光,死死望着我。
“为……什么……”
剑,在刹那间掉落在地……
我半张着嘴,两眼一抹黑,耳朵嗡地一声,只感到全身滚烫麻木,像是被什么刺穿了胸膛。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谢微尘于我暗中耳语,“你就是那个壁画之上的——恶魔啊!”
故事的开始,便是故事的结束,这是轮回,这,就是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