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就在剑触碰于烛伊脖颈的那一刹那,引出一道天雷,混沌缭乱,乌云密布,围在炼丹室四周慢慢凝聚成漩涡,电闪雷鸣。
雷,五雷轰顶!直击炼丹师谢微尘天庭之间,灌引遍布全身,只在一瞬间,所有靠近炼丹房的人皆化成了一具具焦尸,五雷将谢微尘引在半空中,独留下那声嘶力竭的句句挣扎呐喊。
赵博听闻,踱步外出查探情况,见到此情此景,惊讶之极,吓得瘫坐于地上。
“这……这就是徐霍要的人!?”
谢微尘身体蜷缩,像一只微弱的小猫,眼皮重得抬不起来,长长的睫羽挂着来源不明,又如此沉重的几滴泪水,挣扎从不停止,他的视线朦朦胧胧,试着眨了几下眼睛,透过依稀水汽,映出一张恍恍惚惚的脸。
谢微尘伸手触摸,他的心头突然涌出一股不祥的预感,夹杂着黑夜里众将士的血,谢微尘哭诉着:“公,公子,殿下,你……在哪……”
没有任何回响,耳朵却时常嗡嗡作响,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清醒着。
他害怕,五雷触及身体那瞬间无穷大的电流,在全身灼烧,从里而外,使谢微尘到了极端恐惧心慌的边缘,麻木,濒临死亡……
“烛伊,殿下……你,还在吗……”
这万般的雷鸣电闪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才停止。
“冬天……居然会打雷!”
这超自然的现象看呆了在一旁束手无策的凡人赵博,更让他想不通的,是这个叫谢微尘的术士,被劈了一个时辰的天雷,居然还活着!
一声巨响,谢微尘被引至半空,火光电闪之间又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地上,雪中突然陷出一个大坑,四周还有丝丝电流,带着他不停抽搐。
“把它给我拖过来!”赵博一声令下,却没人敢执行。
一剑下去,一不知名的小卒又是人头落地,“把这个妖怪给老臣拖过来!”
众人无法,用一根麻绳死死勒住他的脖子,将它拖到了烛依的营帐中。
一条雪路,延伸出一条长长的血路……
被木棍打醒,谢微尘全身麻木没了知觉,只有眼皮子还能挣扎几下。眼珠子四周转动,就在身边,很安详,躺着一个人,可脖子上却是一道血印子,鲜血已经凝固,发黑,那个人已经全身发紫,脸上又和着泥沙尘土,惨不忍睹……
谢微尘没有力气讲话了,用眼泪诠释着内心的惧怕。
“被电到这种程度还活着?也只有术士谢微尘了吧……”
赵博走到他的身边,脚踩着他的脸不停摩擦蹂躏,“皇帝要你练的丹药呢?现在皇帝不在了,你可以给我了。交出来,让你好受些。”
“没有!皇帝就在吾身边睡着,除了他,汝等逆贼谁都别想得到!”谢微尘虽孱弱,可恢复能力极快,不过一会已经能够颤颤巍巍说几句话了。
赵博没有理会,任凭它拿出那颗失败无成的黑色的丹药塞进烛伊的嘴里,烛伊没有动静……
在场之人哄堂大笑,对着谢微尘又踢又讽,赵博更是挑着他的下巴,朝它啐了一口:“狂妄小儿,无知愚蠢,已死之人怎可复活?”
说罢,回坐在烛伊的位子上,轻蔑一笑,“给我打。”
众人拿出木棍,却被赵博呵斥道:“无知贱奴!五雷都伤不了他,你们这些区区木棍于他只不过按摩器罢了,要伺候也要用利剑伺候!”
好熟悉的场景,这不就是当年徐霍对待你的方式吗?哼,人,也就这几招罢了……这是这次为什么心更痛了,因为什么?烛伊吗?他就在旁边安安安静躺着,就像睡着了,从没看见他如此安稳过,可是那一剑剑刺及你的骨肉,此后,却再没人与你嘘寒问暖,擦涂伤痕了。
剑刺的痛对于谢微尘已经没了失去烛伊来的更深了,自责与愧疚萦绕于心,若是早一刻炼成丹药,那烛伊也不会在这里躺着,或许,此时他已经策马扬鞭驰咸阳,君临天下……
“我没用!我是废物!我真没用!”转而,他看向一旁熟睡似的烛伊,嘴角微微抽动了几下,笑了:“烛伊……沉檀对不起你……”
“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到他皮开肉绽……”
此时的谢微尘已经能够活动了,也证明他有了痛觉。他缓缓爬向烛伊的尸体,身上披着一件血衣,附在骨肉之上,痛痒难熬。
死死握住烛伊,谢微尘眼神凝视着他的面庞,墨色面庞,与血凝成暗紫,这曾经是一位多么温润的君子,今朝何以至此?痛苦离别,阴阳相隔,剩下的只有回忆,回忆同坐战马气谈山河,回忆共赴长城剑指沧桑……
回忆,太多的回忆,数不清,皆化为塞外茫茫黄沙,皑皑白雪,和一具如此冰冷的尸体。
从前,公子护我于胸口,感受其心胸气阔,万里波涛,暖意丝丝涌上;今朝,我护公子以平安,只为一尸体温寒,历久不坏,青史永垂。
谢微尘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虎般扑于烛伊身上,刀光剑影难免,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找不出一处好皮囊,嘴角的血从未停止,只听到他狂笑不止,暗暗自语:“以吾之血,结天地精华,唤山海猛兽,凝血化骨,护烛伊一人安然泰山。”
不及众人反应,谢微尘嘴中运出一股金光元气灌入烛伊口中,“三教道神金光,天地玄宗,万气根本,广修亿劫,证吾神通!急急如玉皇光降律令敕!”
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屏住呼吸,就怕下一秒烛伊真就苏醒过来。
“金光神咒?”赵博看出谢微尘是在以气养气,挥过手去,呵呵一笑:“无用的,谢微尘,他连三魂七魄都灭了,就算还有一口气,又有何用?徒劳无功……”
“我道你谢微尘能有什么本事?连徐霍都这么怕你?原来就是个可怜虫……”
谢微尘无心搭理他,伸手触摸烛依的脸,白皙修长的手温柔抚摸到他的下巴,将唇触及烛依,将口中的血又运输进烛依的体内。
抱紧,万不可松手,便是豁出了这条命,定要将烛伊体内的丹药炼成,气已将成,化为血骨,剩下的三魂七魄,我给你。
“这是……谢微尘!你要干什么!”
赵高见大事不妙,一脚踢开谢微尘,扇了谢微尘两耳光,又是拔刀对其一阵猛刺:“想复活他?没这么容易!我倒要看看,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你个术士能怎么复活他?”
“不!”谢微尘害怕了,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害怕失去,跪在赵博脚下,死死护住烛伊都尸体,颤抖着连话都不会说:“求……求大人保公子全尸……求……”
“要留他全尸可以,不过……”赵博慢慢蹲下,挑逗谢微尘颤抖的下巴:“你要为我做事,你要为朕做事!”
“朕!你要……”紧接着又是突如其来的一耳光。
“没错!烛裕当不了皇帝,三十万大军在我手里,烛裕!”他指着咸阳,眼光嫉辣,“那个坐在龙椅上的孩子,马上就要见到他的皇兄了!”
“公子的尸体属于皇陵……”
“闭嘴!他属于这塞外的豺狼虎豹!”赵博冷静下来,接着又说:“尸体我帮你守着,看你自己,事情办好了,自然归还与你。”
谢微尘闭上眼睛,跪在尸体面前,心心念念想着复活烛伊,忐忐忑忑试探说出几个字:“你,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我要你把始皇陵继续修建,待朕百年后,仍享受这天上人间!”
谢微尘很惊讶,怒视着他:“你难道不想长生不老?”
长生不老?谁不想长生不老?又有多少人死在长生不老的路上?这世上!有谁真的能长生不老?
“我赵某人!要的是当下!”
谢微尘低下头,他同意了,侧眼,却寸步不离一旁都烛伊……
大队人马跟着赵博回到了咸阳,不免展开了又一轮大屠杀,烛裕终是死在了刚坐热的龙椅之上。
从此,谢微尘被软禁在皇陵之中,设计冥宫构造布局。
无意多少春秋,谢微尘总算等到了他翘首以待的日子,在地宫寂静如死人的日子,殊不知外面战乱硝烟,天朝复辟,忘了哪位君王,只记得,他们找到了烛伊靠着金光神咒不腐的尸首。
残雪纷飞,又是一个不知名的冬季,进来了大队人马,抬着一具棺椁,里面安稳沉睡的,正是那个心心念念的公子,纵然始皇再威武,纵使二世称帝称王,外人始终忘不掉的被遗忘在塞外的大公子烛伊。
谢微尘一袭白衣跟在大队送葬队伍后面磕头,来人间这么久,他尽是沧桑凄楚,他些许面带微笑,又是春风般温暖的回忆,他总算能永远陪伴于公子身旁,这座皇陵,他为公子造得心甘情愿,甚至还愿意添砖加瓦,保公子春秋冷暖。
新皇帝大袖一挥,便是下了一道让所有奴隶和皇亲感到绝望的命令,“殉葬!”
他们甚至用缚龙绳枷紧了谢微尘,将它牢牢钉在石壁上,罪名:妖惑天下。
“放我下来,公子该醒了!”
没人听见谢微尘的哭诉,只有九龙水银灯发出漱漱水流之声,像是对他的不甘和悲愤感到同情。
“哥哥,你有灯吗?”一个孩子很平静,但是又有些怕黑,在黑暗中嘟囔着:“过了好久了,为什么他们还不开灯?我阿娘睡着了,不给我讲故事了。”
“孩子?你是修皇陵的奴?”
外面的世界过了许久,唯有这地宫之中不知光阴,可是让谢微尘料想不到的是,这个地宫中居然还有一个活人!
“不,我是阿爷的孩子,我是烛家的人!我叫桓景。”
“你阿爷是谁?”谢微尘不禁问道。
“我阿爷是这座地宫的主人,他睡大房子,睡大床,有九龙水银灯照着。”
“你是公子的孩子?你是烛伊的孩子!”
谢微尘很兴奋,被关在地宫里,已经不下一个春秋了,所有人都死了,有的都已经腐成了白骨,为什么还会有个孩子活着?还是烛伊的孩子!此定是天选之人,不断烛伊之后!
“孩子,莫怕,哥哥在这,哥哥陪你,给你讲故事。”
……
一片寂静,“孩子!孩子!桓景!桓景!师父!”
霎时地宫一片光明,谢微尘看见盘坐在九龙棺上的师父,眼眶里的泪直打转,自从烛伊走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安稳。
白发少年冲着他温柔一笑:“五雷劫后,你还是不老实啊!”
谢微尘无语凝噎,哭的像个孩童,不知道回答什么,只是一个劲喊师父。
“徐霍,赵博,还有那些要你殉葬,说你是怪物的人……这些人,你恨他们吗?”
“不恨。要恨就恨徒儿无知无能。”
“那这世上,你可有心爱之人?”师父接着问。
“有,便唯一,此人便是烛伊。可是他……”
“可愿抵命?”——愿
“若我放你出去,你可恨这天下人?”——不恨
“那你愿如何?”
谢微尘唏嘘长叹,凝视九龙棺,“拼尽一切,救活烛伊。”
师父款款点头,指尖笔画几下,放下了谢微尘,“徒儿,你当年放在烛伊体内的元气殆尽,魂体早已不相容,为师尚有一法,寻其同血脉之人,将魂魄灌其体内,便可。”
谢微尘忽然想起刚才那个呼喊的孩子,向四处侧室寻找,终于是在一堆白骨龛中寻得,熟睡的桓景。
抱起这个十来岁的孩子,谢微尘仿佛看见了希望……
“孩子,莫要怪我,为了你的父亲,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甚至,灰飞烟灭……”
师父消失了,剩下的,谢微尘自会处理,他将三教图封印于烛伊玉枕之下,又唤朱雀尊赤洛在此看守,自己寻着出口,抱着桓景不知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