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周,在谢微尘和郑闻中二人的百般固执劝说之下,烛伊才答应集结人马继续前行。
可这一路,因为谢微尘不善骑马,便被烛伊强制拉上自己的马,谢微尘坐在烛伊跟前,烛伊将谢微尘环在自己的两臂间,谢微尘动弹不得。
“殿……殿下……这样,不好吧。”
谢微尘既是恐高,更是担心众人对烛伊的非议,被拥在烛伊的怀中,倒像是自己怀里踹了个上蹿下跳的兔子似的,大气都不敢出,脸更是憋得像个红色膨胀的气球。
“怎么?”烛伊目视前方,头凑在谢微尘肩膀上,手臂环的更紧了,笑问:“有什么不好的?你倒是说说看?”
“就……”
谢微尘一句话还没憋出来,郑闻中倒是策马扬鞭,一声长吁驾马来到烛伊的身边,偷笑调侃道:“殿下,您让这病娇娇坐马车得了,何必费尽心思领他骑马?”
烛伊眸光流转,扫过身边笑得正欢的郑闻中,淡淡呵斥:“放肆!后面去!”
“这……”郑闻中坏事儿没做成,倒是被烛伊指责,落了一身灰,微微皱眉,唯唯诺诺应和一句:“喏……”
也就后面乖乖护队去了。
不过,有了郑闻中这一出头鸟,谢微尘亦跟着他的话说下去:“是啊殿下,臣连马车都不用坐,完全可以步行的,谢殿下体恤。”
烛伊淡淡扫过了谢微尘一眼,眼眸中射出一道凌烈的寒光,轻微哼声一句:“累死了,你就欠我一条命,这笔交易不值得……”
谢微尘不敢顶嘴,沉默不语也就表示遵旨了。
“谢微尘,你可有什么喜欢的东西?”路过一片海岸,烛伊眺望远方大海,指着天边,念道:“你是从海里来的,那这片海,喜欢吗?”
谢微尘低头抚摸马的鬃毛,腼腆一笑,回应说:“殿下,臣喜欢鱼,自然,臣喜欢大海。”
“嗷?喜欢大海?”这给了烛伊一记找到知心过后的惊喜,紧接着问道:“那日后赐你一方沧海,如何?”
谢微尘继续低头无言,良久,叹了口气,方才言道:“殿下,这山川大海皆有灵性,皆属宇宙自然,师父尝告诫微尘,需感恩一草一木,水月镜花,人何尝不是如此?渺小一物,做得了一世的君王?何敢奢求做永世的君王?既然万物不属于一人,何必要强行推归于自身?”
烛伊一声苦笑,眼里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味道,不带任何语气,问道:“怎说不能长生?若能长寿,那这四海八荒岂不皆属君王,皆归于我国疆土?”说到这,烛伊长叹一口气,扬鞭在夕阳下划过一道,踏破祥云,策马而驰……
“殿下为何叹息?”谢微尘不解,回头仰望烛伊,生怕自己这些枯燥乏味的大道理会惹烛伊生气。
“只可惜,凡人怎可长生?痴人说梦话。纵使日后万里疆土,泱泱天朝,何能与日同辉?虽是尊为九五至尊,最后还是归于平静,化一抔尘土。”
再次说到长生,谢微尘有些招架不住,整个人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没有余力来支撑这幅瘦弱皮囊。
“你……怎么了?”烛伊眉间紧皱,显得十分担心的样子。
“无……无碍……”谢微尘微微一愣,冷不丁握住了烛伊的手,在他的眼中,在恐惧和欲望面前,人类居然显得如此渺小,他突然想起了师父的那句话:人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有百年的光阴……
“百年……”谢微尘带着哭腔自言自语起来,“百年之后……微尘就再也见不到殿下了是吗?”
烛伊听闻谢微尘的嘀咕声,低头含笑问道:“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百年?”
生离死别,让谢微尘失去了平衡与沉静,他无法接受自己身边最爱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离开自己,化成一抔谁也不认识谁的净土……
谢微尘微微敛起卷蹙的眉,勉强绽开一笑:“殿下,牵着你的手真好,如果能牵一辈子,该有多好……”
烛伊从容自若着将谢微尘的手护在自己的掌心间,平淡答语:“那就牵一辈子……”
“可是……一辈子太短了……”谢微尘略带伤感道。
烛伊倒是觉得今日愁眉不展的谢微尘不是一般的可爱,淡然问道:“你今天是怎么了?本太子年轻气盛着呢,怎么你倒已经开始伤春悲秋了呢?”
谢微尘不言不语,声音变得格外窒息,此刻,他做了一个从未后悔的决定,一咬牙,闭眸,轻声许诺道:“陛下!”
“嗯?”
“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帮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日后殿下君临天下,君做贤君,臣为良臣。若皇帝想要长生,臣必能炼制不老丹药,供殿下享用。”
谢微尘闭眼,双手渐渐松开了缰绳,幻想着到时烛伊被尊为二世帝王,举世无双,供万人敬仰朝拜的场景。
烛伊算是明白了,冷冷言笑:“你在纠结这个?”
“我!”
“呵,若是本太子想过的事情,父皇如此英明,又怎会不知道?反倒是迎合有些怪迂苟合之徒,卢生、韩终、徐霍、侯生皆投奔我泱泱天朝,弄的民不聊生,父皇吞下所谓的长生不老丹药,龙体抱恙,日渐萎靡,这分明是霍乱朝纲。那徐霍更是罪无可赦,欺君谎骗千名童男童女,结果一去不复返!这样的长生不老,我宁可不要……”
“徐霍……”
谢微尘听到这个名字诧异不已,胸腔突然噎住了一口气,憋的脑子发晕,眼前漆黑一片,一阵猛喘,“哇”一声吐出了血来。
“微尘!”
谢微尘突如其来的一口鲜血将马的鬃毛染的鲜红,灼烈的刺眼。马被吓得够呛,仰天长啸,倏忽一下前蹄离地,腾空一跃,差点把谢微尘甩出去。
烛伊一手紧紧抓住缰绳,一手托着谢微尘,不慌不忙。两人就这样在马背上大幅度倾斜着。
“太子殿下!”郑闻中寻声前来,见前方的侍从急忙下马,帮着牵起马头绳,又慌张跪在地上大喊饶命。
“退下吧……汝等何罪之有?”烛伊安抚马头,等马安静下来,依旧坐在马背上,把谢微尘护在自己的胸前。
烛伊脸上微怒,凑在谢微尘的耳边:
“谢微尘,你骗我?你不是说已经痊愈了吗!”
耳边的暖风吹的谢微尘心里痒痒的,谢微尘的脸也慢慢的红了。耳夹也有那么一两点红色,像是染坊里的姑娘点缀的红晕。
“臣不敢,估量是触景伤情,回想往事不堪忍受,引起旧疾复发。”谢微尘勉强直起腰板,可是被烛伊稍微用力就被卷进他的大袍子里。
“你……好大的胆子……”
烛伊愠怒而视,不看谢微尘,路上也再没有理谢微尘一句,不过手中却紧紧的抓着谢微尘的衣袖……
到了边塞要地,众将士皆排出阵列引接烛伊公子,郑闻中先行一步,早些来到边疆,依旧是规规矩矩在帐外相迎
看着烛伊生气,谢微尘心里愧疚,可是又不知道怎么解释,徒劳的心内焦急。
在营帐门口徘徊良久,想好了措辞,准备进去解释,却被门口两个士兵用枪戟冷冰冰拦了下来,“公子命令,一概人等若非急事不可入内。”
“那我……等他。”谢微尘退后几步,跪在地上,这一跪便是一个上午。
跪到中午,太阳毒辣,又加塞外飞沙走石,谢微尘的膝盖钝疼,额头上的汗也顺着脸颊流下来,浸透了衣领。可是烛伊没有半点出来的意思。
过了不久,眼见帐门敞开,谢微尘微眯的眼睛吃力地睁开,可是出来的不是烛伊,而是烛伊的一个贴身的老太监,“谢公子,回去吧,殿下不见任何人。”
谢微尘没有理会老太监,先是对着帐门三跪九叩,行礼完毕,对着营中声嘶力竭大喊:“罪臣谢微尘,上瞒欺君之大罪,下负殿下之苦心,甘愿前来领罪。”
说毕,身子一软,正要倒下。
不知何时,烛伊已经来到谢微尘面前,一手揽过谢微尘,一手勾起他的双腿,抱起来走进自己的军营。
老太监跟在烛依身后,一同进入这营中。
躺在床上,谢微尘自知自己已经苏醒,可是偏偏睁不开眼,像是被黏住了眼皮子,全身又像被压着一块千斤重的巨石,挣脱不开,作罢,只能听着烛伊与老太监的对话。
“殿下胸怀天下,以仁德治国,又视谢公子如珍宝,为何不放过谢公子这一小小之过错。”
“他要死了,谁来辅佐我?他可以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但他的命是我的,我怎能不顾惜!”
“陛下大德!不过老奴听闻朝中传言公子收复一术士,可漂浮于海中数月,皮烂骨毁而不死,又能炼制长生不老丹药。陛下听闻大喜,然赵博老儿谗言挑拨,说是烛依公子欲承袭王位,待陛下驾鹤归西而得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陛下大怒,今此以东巡收归谢术士。”
烛伊起身执剑,银剑出鞘,折射外边万道金光涌进帐内,洒在谢微尘身上:“长生又能如何,人生虽然苦短,若能得一人心,那也好比长生,父皇执意长生,那便派谢微尘炼制丹药即可,何故多此一举,大费周章?依我看,父皇亲自前来,必是有要事托付。”
“可皇帝陛下龙体欠安,一经波折,怕是……”
“我也担心这个……若真是中途驾崩,又逢乱臣作祟,那后果不堪设想。”
“那殿下打算如何?”
烛伊深深地看了一眼谢微尘,“万事何必勉强?若微尘能制成丹药便是好事,制不出来……保他生死无恙。”
突然外面风声大作,乌压压的一片。老太监走近窗,脸色惶恐惊讶,刚才阳光明媚,现在的外面却是飞沙走石,狂风呼啸。如此怪异的天气把老太监吓得站不住。他哆哆嗦嗦的跪下
“公子,变……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