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上处理国外的事情,十六年了,我总算可以回家了。
下了飞机,是大舅接我回的家,长舒一口气,我明白这里的空气和国外是无法比的,可我总算回家了,总算回到了尤溪,就是让我吸着毒气去死我也愿意。大舅不停找我聊天,问东问西的,一昧关心着我国外的生活,而我呢,只是架着一张笑脸敷衍几句。
他说话挺溜的,基本上没有停顿,我心里估摸着来之前说不定打好了草稿,把句子背下来了。看着反光镜中的自己,又对他轻蔑一笑,干净,利落。
现在和我套近乎?当年送我走的时候,也没见你们一个个这么热情。
期间我还经过了那家殡仪馆,又想起了那段过往云烟。我抬头凝视面前,离我咫尺之远,又忽的落在我的身后,原谅我视力不佳,它渐渐模糊了,消失了。不禁思索着,如果再让我选一次,我会犹豫吗,我会想,我到底该不该进去。
然而,就是这个选择困住了我十六年,我一直不明白我以后的选择又会如何影响以后的路,若我那天不进去,平平淡淡上着一天的课程,我就不会遇到墨羽,蒋梦琪,还有那遗照里的蒋昕可……
到家了,又是一个人,拖着大包小包走进狼狈不堪的家中。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再也没有什么熟人来欢迎我,我的父母、我的亲人、我的朋友,一个个都离我而去……父亲当年因为杀人案失踪了,而几个月前母亲走了,我没有去送葬。其实也正是因为此事回的国,不过貌似已经晚了,我也没有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认为这个并不值得我去哭。
当年把我送出去也少不了她的主意,她很擅长布局,父亲的失踪是个局,把我送出去也是个局。所以,我相信,她的去世是她一手筹划的周密安排,而她,一定没死!她和父亲都是无所不能的人,他们一定是为了更长远的未来而一手操纵着所有。
母亲所谓的葬礼全是由大舅一手策划的,我不在场。被骂不孝也罢,可是我更宁愿相信,这场意外是他们布下的局,我相信我挚爱的母亲没有死。我等了好几个月才回国,就是希望能听到国内父母出现的好消息。可是,没有,再后来,我开始自欺欺人,只能相信,她只是累了,她要休息,她孤独了,她去找父亲了。
没有了母亲繁忙的身影,我开了门,却还是习惯性的喊了一句:“妈,我回来了。”无人做答。我顺势走了一遍房间,找一找一些封存已久的记忆,直到在一间房间里,我发现了一张彩色照片,那只是一张遗照罢了,对,只是一张遗照,上面布满了灰,把彩色的照片覆盖的象是灰色老旧照片。在大学,我不敢回家,不想面对现实,自以为心里是有多强大,至少还能有一丝的自身欺骗,欺骗自己母亲还是活着的。卸下包袱,摸了一把冰冷的照片,没有一点余温,和原来母亲的脸简直就是天壤之别,连带着我自己手上也全是灰尘。
“没了……”
颓废了好久,坐在满是灰尘的沙发上发呆了一上午,总算开始四处寻找抹布,一边找还不忘一边恨着自己,这个养了你这么多年的家,现在却连一块抹布也找不到?我恨得直接踢了面前的桌子,桌子没动,自己的脚趾估计是已经废了。一事无成的我,最后只好又重新躺在白布罩着的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不知过了多久,我竟然睡着了。
走了,都走了……
一个声音渐行渐远,醒来时,我竟踏在了青石板砖上,雨后的青石板有些许的湿滑,中间踏出的青石又圆又滑,四周无人,只有零落的雨点胡乱的拍打着我的脸颊,伴着我走过这条小道。我有些莫名的担心,但却又用一种说不出的愉快感,一种释然的轻松。
一抹龙井茶的清香钻入我的鼻中,弥漫在我的脑海中,脑中开朗了起来。我有感觉,这里有人的气息,虽不是市井,这里一定有我苦苦寻找的那个人!我穿过古旧的弄堂,随手拂过斑驳的城墙,这是一位历经沧桑的老者的面容,不知为何,我想起了母亲,平常那个外表光鲜亮丽,私下里也难逃时间的魔爪,也只有那个时候才可以看见她最真实的一面,一张岁月留不住的脸,丝丝皱纹,和城墙却也有的一拼。我放眼望去,弄堂悠长,如走过的人生,望不到尽头但又明白,总有尽头。两旁边是层延的木刻牌坊,记载着当年的浮华,镌刻着历史的变迁。
再次渡过古桥青瓦,屋檐的残木碎砖指引我走向一间小茶铺子。
我在遥远的河边走廊看见了印着“茶”字的郭旗,老式的藤椅,摆弄整齐的八仙桌,风卷起的阵阵炊烟不觉间在向我飘来,我顿时陷入若隐若现的缭绕云雾中。
一曲琵琶,伴着耳熟的戏曲,一位清秀的女子穿着旗袍,双交着白玉般的腿来垫起古木细弦的琵琶,我应该不认识她,心里想起蒋梦琪的样子,多年不见她,我也有丝丝的怀念。
旁边的红木椅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我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这人怎么这么眼熟,朦胧云雾隐匿着他神秘的脸庞,在他身前的桌上沏着一壶茶,两只玲珑的小茶杯。他不停地向自己的茶杯中倒茶,却把另一只茶杯放在对面一张空着的椅子前,慢条斯理,温文儒雅,一举一动就体现出他独有的气质。我虽看不清他的脸,但我多么希望时间就停止在这一刻。我与那人的距离不要太远,也不愿太近,我只想静静的看着他。
我会心一笑,此刻的无语便是最美的誓言,我想我已经猜出来他是谁。而我的心里又是如此矛盾,我该用什么姿态面对他?像我这种心理素质极强的人啊,而在此刻却是漏洞百出,忘记了平常什么手势和眼神,忘记了什么细微的动作。
我,如此单纯的不像自己。
“我徐泰要做事从来不知道什么叫纠结。”我挺了挺胸,双手交叉放在身后,踏出了沉稳的第一步,我的脚步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离他越近,心跳越快,脚步也越发沉稳。
“好久不见,谅吾有失远迎。”他淡淡地泯了一口茶,之后便轻微放下茶杯,此间不发出一丝杂声,看着我,嘴角上扬,露出了他对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笑容,后朝我感叹说:“公子却近已成人,陌上人如玉诶。”
我只是一味看着他没有发话,眼眶却不知为什么红了。我看着那个给我誓言的男人,那个让我等了十六年的男人,内心是说不出来的激动和感慨。可我为何要表现得如此激动我轻拍桌子一跃而起,茶杯也被我吓了一跳,抖索了几下,而那个冷若冰霜的人还是依然平淡喝着杯中的茶,看见我湿红的眼眶,静静地等待我眼泪的落下。我拼命憋着,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我现在这副软弱的模样,他默不作声,一直看着我,终于,又说话了,他搂着我,融化我冰封了十六年的千疮百孔的心。
“要哭就哭吧,忍了这么多年,不要再装得很强大了,早已习惯了你依偎在我身边哭泣的样子。”冷冷的话语一下子触及到我心口的痛处。确实,十六年的委屈终是忍不住了,在自己的梦里哭得真实,像个孩子,眼泪落在我身前的茶中,真不明白清香的茶中落下一滴苦涩的泪会是个什么味道,反正我没喝过。
他亦站起来,当年那个在我眼中看来高大的大人物,现在也不比我高多少,一米八七的他如松柏般苍劲挺拔,一双炯炯有神的眼镜略显空灵,标准的桃花眼,里面包含着对我独一无二的温柔,收回了自己嘴角挂起的短暂笑容,一脸重回当年冰霜冷漠的样子,我们就这么僵持着,他有些突兀,伸过他修长但却冰冷的手指。
之前,我早已领教过他不留一丝余温的手,现在这双手却在擦拭我眼角的泪,突然间有些受宠若惊。
我早已抑制不住,实际上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冷漠无情了十六年的孩子居然还会哭泣,可是内心在见到墨羽的那一刻却是欣喜若狂,我破涕为笑,握住他正在擦我眼泪的手。他似乎有些惊讶,没有表露在脸上,但手却稍稍颤抖了一下。
透着不善言辞的腼腆,他拘谨勾起嘴角,笑得恰到好处,从身后搂住了背过身去的我,凑近耳语道:“对不起,我来晚了,该罚。”
我点头不语,他也许是我唯一的亲人了,就在此刻,我回家了,不仅是一具僵冷的躯壳,还有我那颗本以为无家可归的心。
第一次见面梦里的墨羽,他对我第一次笑,我朝他第一次哭。
“尚卿君……我,长大了,回来了。”
“是啊……等你长大,并肩江湖。”
我急急拉着他的衣袖,他没有反抗,跟着我的脚步走,不急不缓,正巧路过一座石桥上,我回头望了他一眼,却发现已经身后的人早已不是墨尚卿。
“墨尚卿!”我惊慌失措大喊道。
此刻,我握着的,却是一具没有皮的尸体,外面裹着一层白布。没错,又是她。墨羽回来了,蒋昕可、预生人偶、徐霍、伥鬼,还有那些个幽冥神尊万千小鬼也回来了,预生人偶披着蒋昕可的人皮,用一双血手狠狠掐住我的喉咙,是我窒息将死。
回去了!我又见到了从前那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拼命挪动着身子后退,一步一踉跄。顺势翻过白玉栏杆,摔入河中,只听见水波溅起。水有些呛鼻,我渐渐沉入其中,无法睁眼,双手双脚一起并用在水中持续扑腾着,我会游泳但在此刻却浑身无力。不知不觉间没了知觉,停止了挣扎,任我的身体沉入深渊之中。四周好暗,十分的压抑,我的心里没有一丝希望,就此结束吧。
“尚卿君……你,在哪……”
大喘着粗气方才回过神来,我还是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子里,那也没去。这里没有墨羽,更没有什么蒋昕可、预生人偶,叹了一声,内心不知是失望还是窃喜,失望着从未见到过墨尚卿,窃喜着从预生人偶的追杀中死里逃生,可这又如何?无论是失望还是窃喜,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我继续瘫着,痴迷在那座古街,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的古街。心心念念满脑子都是墨羽温柔的模样,碎碎念道着墨尚卿的名字,“尚卿君……你到底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