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将藏山镇映的通红,注定是个不眠夜。
这样的夜,无人能睡,即使睡,也只能是永久睡去。
郑行远狼入羊群,杀了许多人,但他越杀,心却越惊,这些平时温柔如绵羊的藏山镇百姓,今日却有了猛虎的勇气,这让他心生惧意。
惧意刚刚升起,一股痛意,便如他心中所想,从脚底传来。
只见一个倒在血泊里的精壮汉子,尚未真正断气,一口咬在郑行远的脚后跟上,这让他措手不及,他想不到,身周还能有人活着,自然也想不到,断为两截的蛮子,还会有如此力气。
钻心的疼,亦让他发了狠,快速蹬掉汉子的头颅,一脚下去,头颅如西瓜落地一般,红色的“瓜瓤”,溅的到处都是。
此情此景,恍如阿鼻地狱,让人心悸的同时,也感到愤怒,毕竟这是人间,虽不如天堂之乐,但终还是要讲些人情,不然算哪门子人间。
“滚出藏山镇。”
“还我藏山镇。”
“滚出藏山镇......”
也不知是哪位最先喊起,想计较也计较不了,因为这是数十万藏山镇百姓,共同的声音,犹如神的意志。
不仅吓的郑行远脸色苍白,还让道盟一众,纷纷皱起眉头来,有胆小的,已是退到角落处,众人后。
何豪珅招手,唤来黄俊来,道:“黄主事,怎么回事?”
黄俊来弯腰,回道:“属下也不知。”
何豪珅道:“你领辖之地,居然跟我说不知?”
黄俊来不知在心里腹诽了这孙子几遍,心想你们撒野倒是撒够了,这时候要找背锅的,就来这么一出,平时在黄某治理下,有这种情况吗?
你们只要不聋,不瞎,这些日子你们看不见?
心中虽如此想,但嘴里肯定是不敢如此答,讪讪道:“可能明天人家还要打猎,我们吵到人家了?”
何豪珅皱眉,道:“欸,我说黄大人,这些日子来,何某倒不曾发现,你还是个如此风趣之人,要不要将你放到京安城梨园去唱戏?”
黄俊来赔笑道:“大人,属下哪是唱戏的料。”
何豪珅道:“既然不是唱戏的料,就想想办法,将这些刁民赶出去,当然,若能一劳永逸的赶走,也是可以的。”
于“赶走”一词,在场诸位自是知道什么意思。
只是这样奇怪的话语出口,众人均是无动于衷,让人感觉他们的心肠,难不成真是那铁石做的?
这便是从合家欢酒楼出来的食客,如今的想法,只因他们的位置离道盟较近,本以为这近,可以让他们安然无忧,不曾想......
许是根本不在乎,何豪珅毫不避讳的让他们听去。此时众人眼中,恨意更加的浓。
黄俊来倒是没有恨意,不过面上,却添了几分难色,因为这里毕竟是数万人,不管是请走,还是“赶走”,都很难。
当然,他又不好给诸位大人说。
比如:“要不,你们出去打,藏山镇外,属下知道几处荒凉之地,你们怎样尽兴怎样来,都可以。”
不说此言一出,大人们会不会真的尽兴,说不得要拿他助兴,故此,讪讪道:“何大人,这些屁民,心里想的,无非是那鸡毛蒜皮之事,今日如此闹腾,想必也是我等毁了他们的房屋所致,若是大人首肯,拨出一部分银两,作为这次毁坏藏山镇民宅的补偿,我相信他们自然就退却了。”
梅华忠也在此时行来,附和道:“不错,何大人,如果这件事闹大,道盟的声誉也会有影响。”
不见廖化文,却有他的话语传来,只见他道:“梅主事,你要明白一事,我道盟囊括天下,天下之物,难道不是尽归我道盟所有?现在却要妥协于这些蛮子,成何体统?”
见说话之人是廖化文,梅华忠也不好再说,只得附和道:“廖大人所言甚是。”
何豪珅道:“老廖说的,不无道理,要是天下人人都来这么一出,知道只要一闹,就能有甜头,那天下岂不就大乱了。”
黄俊来抓住机会,道:“那两位大人意下如何?”
他知道灵隐寺事件中,岳乾城的下场,所谓前车之鉴,他绝不会让两只老狐狸抓住任何把柄。若陆大人事后追究,大不了一并担责。
何豪珅深深看他一眼,道:“黄大人执掌此地多年,亦对此地民风、民俗,了如指掌,我等初到此地,对此一窍不通,所以定是要仰仗到黄大人的,还请黄大人想个万全之策,要不然真不好向上面交代,还有,渎职罪也是不小的罪名。”
黄俊来一头冷汗,想着官大一级压死人,果真不假,更何况还是这官大几级的“肥猪”,进而更加小心翼翼,道:“听说镇外来了不少军士,若大人肯下令,让他们来此镇压这些刁民,我想这些人定不敢再胡来的。”
何豪珅怒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军镇自成立以来,可从来没有对普通民众下过手,当然,从没如此大规模。”
黄俊来斜眼看向被箭矢射塌的民房,心里骂了一万遍娘,什么是睁眼说瞎话,这不就是,如不动用军士,又不打算赔偿,这些闹事的百姓还真不好办,难不成真杀了这些人?
这是他心里最后的想法,万不得已,千万不可如此,他黄俊来虽巧取豪夺,在当地名声不咋滴,但要他杀如此多人,还是心里犯怵,毕竟真这么做了,定会留下千古骂名,不说因为世间压力,道盟内部放不放的过他,就说以后子孙,恐怕都不想再提起他。
且这样的事,这肥猪竟说的如此淡然,他当然淡然,毕竟这事算不到他头上。所以他怎么也不会承应此事,故道:“何大人,待小的去与这些人商量一番。”
何豪珅点头,黄俊来行出。
在这之前,那些酒楼食客,本也为藏山镇居民,有部分已退到赶来的人群中,有几人想必在此地颇有威望,迅速找到领头的几人,将场间情况陈述一遍。
也因此,场中震耳欲聋的声音,便发生了变化。
“放了吕会长。”
“放了李知焉。”
“放了吕会长,放了李知焉,滚出藏山镇。”
刚行到半途的黄俊来,自也听到了这声震天地的口号,颇感头大,待走近,示意众人停下,只是双手扬起,又落下数次,都无人理会他,最后只得唤来人群中的那几位领头,才将场间的声音压下。
........
郑行远亦杀红了眼,横七竖八躺了一地尸体,连带着他身上的衣衫,也已红透。
黄俊来见此,小心翼翼的拉回这个“杀神”,这些时日来,他知道此人最难伺候,道:“郑大人,先休息一下。”
这话稀疏平常,平常到黄俊来自然而然就说出了口。
只是这平常的一句,又犯了众怒,什么叫休息一下?
难道之前杀人还累到你家大人了?
也因此,这次谈判,在黄俊来一句话后,便谈崩了。
众人不畏生死,挥刀向他,也连带着他口中的大人,一并砍来。
一时间,场面再次大乱,混乱中,残肢断臂,鲜血四溅,如同捣蒜的石臼,将场间的蒜瓣捣的稀烂。
唯一的不同,场间没有浓郁的蒜香,而是血水的腥味弥漫。
何豪珅大骂道:“真是废物。”
单手一招,再次唤来一人,耳语几句后,这人就向镇外而去。
李知焉心有不忍,几次欲过去,都被路径上的蚂蚁和蝙蝠拦住,此时,他内心的负罪感更重,又想起自己名字的来源,“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这在他心中浮现过无数次的训诫之语,让他一度黯然,以前的他,还对这句话有所怀疑,却在此刻,有了些认同,只见他喃喃自语道:“难道我李知焉....真的.....生来就是错的?”
自言自语,自也就没有预想中的答案,不过此时却有人回答了他,只见吕老伯道:“李....李少侠,哪有生来.....就错的人,人生无所谓对错,无悔便好,你后悔吗?”
李知焉想了许久,他想起了山间单纯的日子,不成想,那样艰苦的日子,于当下而言,竟成了奢望,又想起了他的朋友。
不错,他的朋友都很不错,只因他记起的,都是他不错的朋友,一些不好的,都自然被他遗忘。
他又想起了母亲,那个一笑就能倾天下的美丽女子,道:“我李知焉,此生虽有憾,但绝无悔。”
言罢,他淡然一笑,心中亦明朗不少,经这些事后,他再也不是山间那少年。
那少年虽也有许多问题,但他想不通的,会自然不去想,天天只要有吃,就很富足,只要认为对的事,就去做,一切都是那么简单。
如今的少年,好似染上了世间最流行的一种病,变得庸俗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