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世道不尽如人意,人们便将最美好的愿景,都寄托在了虚空某处,且要与心中那个愿景有个良性的沟通,便需一个不错的衔接点,寺庙的功用,大抵就是如此。
天下寺庙繁多,但要论最盛名的,还是栖霞寺,倒不是说这寺庙金碧辉煌,气势宏伟。
而是这里有圣人,当世的圣人。
人类自有历史以来,倒真是诞生过不少圣人,不过当世的,却并不多,只有四位,刚好栖霞寺就有一位,也正因此,栖霞寺便自然而然,成了天下寺庙中,执牛耳的那位。
石阶很宽,徐徐向上,连接着世间最负盛名的栖霞寺。
不过与这最负盛名不协调的,反而是这石阶,只要你扒开踏在上面的香客就会发现,这石阶,已然被踩变了形,其中有数阶,已是不能下脚。
香客刚想踏上,发现已缺了大半,只得用力向上,踏在了更上一阶,这一举动,也将前方之人,扑了一个趔趄,然而前方之人刚想回头大骂一通,更前方的人已是骂出了声。
这之中,也不管此行来的目的,是为向佛祖忏悔赎罪来的。
寺庙的僧人见此,连忙赶来维持秩序,倒不是怕他们打起架来......
这里是不允许打架的,这些虽都是凡人,但都知道这里有世间最能打之人,圣人自然最能打,圣人以前说过,这里不能打架,那么这里,就许多年未曾打过架。
不打架,不代表不骂架,骂架,可不在圣人所指范围内,有记载,曾有两人在这里大战了两天一夜,甚至因此惊动了普正方丈,硬是在大师好言相劝下,才卖他一个面子,就此作罢。
有人会说,栖霞寺既然天下最负盛名,为何连一个台阶都不舍得修,一来,修台阶需要时间,若因此阻隔人们礼佛的热情,这本身就是一种罪孽;第二嘛,于栖霞寺僧侣而言,人生本就是一场修行,若连一点业障都克服不了,还谈什么修成正果。故此,也就不再考虑此事。
最负盛名,自然香客就最多,香客最多,烧香也就烧的多,所以你不管从什么地方看向栖霞寺,都是云蒸雾绕,恍如仙境。
只是这仙境,终究不是真的,乃烧香的烟雾所致,人们在吸入大量烟雾后,伴随着剧烈咳嗽,又将此间,迅速拉下凡尘。
当然,这里本就为凡尘,只要你细听,就能在这神圣的寺庙中,听到最脏的污言秽语,倒不是说这些香客不虔诚,只是这里人太多,鱼龙混杂,且他们每人信仰的神明,均不一样。
也幸好,相较大陆其他地方,这里的神明,也是五花八门,只要你有需求,均能找到你想要的神明。
这样的信仰,未免有些逢场作戏之感,但若端坐上方的神明有感,定会道:“我随便看,你们随便演。”
比如有人求财,见着任何菩萨,都祈求保佑他发财,哪怕他现在拜的,乃是一尊送子观音,依然虔诚肃穆,举手投足间,与人一种神圣感。
你还别说,这一拜,倒真让他拜出了一子,不仅拜出了一子,还拜出了财,因为喜得麟儿,像他这样的权势人物,势必要大宴一番,不说当天所收受之贺礼,就说酒过三巡后,西城最有钱的张员外,硬要拉着他结为亲家这事,就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毕竟张员外,可是只有一个女儿,当然,这是后话。
像这样的人,不胜枚举,这也是栖霞寺常年香火旺盛的原因之一。
比起这样的人,更多的,则是来碰个运气,然后在失望与希望之间,来回徘徊。要是烧几炷香就能实现愿望,那神明不介意给你多烧几炷。
栖霞寺很大,但此时看去,却如被潮水淹没。
只不过这潮水,非水滴而成,而是人,人潮,香客如织,缓缓移动。
似是这样的场景,见的太多,已然无心再看,在一棵大榕树上,正坐着一人,望着某个方向,不知道是在想,还是在看。
大榕树亦很大,比栖霞寺还大,所以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他见的比栖霞寺还多。
故此,寺里僧侣但凡到得此处,都会向大榕树行上一礼,有香客见此,也自然而然,随庙里大师傅一道,向着大榕树行礼。
这样的行礼,连他们都不知道为什么,许是觉得就是行一下礼,又不吃亏。
当然,这个大,并非说大榕树的体积,已超过了栖霞寺,而是说年龄,足足大上几百岁。
以实物来看,大榕树也不小,为此,庙里还专门为它修了一间“榕园”。
说是榕园,其实也就围了一圈篱笆,但篱笆可不短,直接用了一大片竹林的竹子,也将人潮隔绝在了篱笆之外,让热闹的栖霞寺,终是有了一处安静之所。
大榕树坐着那人,着白色僧袍,若非光头耀眼,定会与人飘逸出尘之感,即使如此,还是让他看上去,清秀俊逸,唯一糟糕的,是他耳朵上,别着一朵大红花,破坏了这种美感,有种说不出的不伦不类,此时他收回看向远方的眼神,道:“师傅,道盟如此,对吗?”
若说这花让人奇怪的话,那这话,就更加让人奇怪,只因场间并无第二人,与空气说话,不是疯子,便是傻子,此人扮相怪异,不过让人看来,却并非前面两种。
虚空中,有声传来,也自然而然,否定了这点,只见这声音道:“不对。”
白衣僧人道:“既然不对,为何要如此?”
声音再度传来,恍如西天梵音,自一老者口中说出,只见他道:“因为未来,要仰仗他们去做一件对的事。”
白衣僧人皱眉,默然良久,终是没想通,问道:“为了一件对的事,便允许他们做错万件事?”
老者道:“对。”
白衣僧人道:“难道这件对的事,比万件事都重要?”
老者道:“大概是吧。”
白衣僧人道:“他们如此疯狂,竟敢违背圣人意,不惜代价去擒拿李知焉,能让他们如此,势必有让他们疯狂的利益。”
老者道:“不错,他们想突破到圣人境,这是任何破空境后期,都梦寐以求之事,怎能不疯狂?”
白衣僧人迟疑道:“可是.....这样真的行吗?”
老者道:“于他们而言,一丝可能,便值得一搏。”
白衣僧人道:“这样对李知焉公平吗?”
老者道:“不公平。”
白衣僧人道:“既然不公平,为何还要如此。”
老者道:“现在没人能阻挡他们的疯狂,你也看到了,林先生他们都不放在眼里。”
白衣僧人道:“那师傅你怎么看?”
老者道:“你想让为师出面求情?”
白衣僧人道:“徒儿只是觉得,世道不该如此。毕竟李知焉,并未做错什么,善待一个不错之人,难道不是世间每个人的责任?”
大榕树忽然抖动,有风至,发出窸窣之声,再然后,便是老者爽朗的笑声,响彻在榕园,笑毕,只见他道:“你是不是看不起师傅如此?”
白衣僧人道:“不敢,只是与师傅平时的教导,有些相悖,让无禅有些适应不来。”
白衣僧人,正是无禅。
口中虽说着不敢,但面上任谁都看得出,一副据理力争之态。
老者道:“师傅不是不救,若师傅贸然出手,只会让林先生成为笑柄,毕竟他...终是林先生的徒弟,林老先生可是一个好面之人,要是师傅如此做了,他岂能与我善罢甘休?且少年与点墨门颇有渊源,所以怎么着,也轮不到师傅出手。“
无禅一愣,他倒是未曾想那么多,歉然道:“是徒儿错怪师傅,还请师傅责罚。”
老者道:“责罚,倒是真要责罚,就罚你五月后,破入破空境吧。”
无禅道:“师傅,这..........”
老者爽朗一笑,道:“你还为李知焉求情?你也知道了,现在的李知焉,已是能独对破空境后期,你再看看你。且师傅有预感,这世间,未来会有一场剧变。要在这场剧变中生存下来,自己的修为,才是最好的保障,才能保护你想保护之人。”
无禅一笑,道:“不是有师傅你吗?”
老者道:“芸芸众生,师傅也只是一叶浮萍,只是看上去大而已,但浮萍,终究是浮萍,最终会消散于水面。保护你,倒是可以,但师傅为何要保护你要保护之人?”
无禅听此,脸红到耳根,道:“师傅你说什么呢?”
老者道:“出家人,出家人,终究逃不出一个家,有出家,自然便有归家,这样,才算是功德圆满,不是?”
无禅道:“师傅,我去修行去了,等我进阶破空境的好消息。”
说到这,便行色匆匆,不等老者回话,先一步跳了下去。
榕树处,老者的声音,不依不饶,尾随而至,道:“傻徒儿,好消息,并非修武才有的,还有,师傅与你取名时,为何唤为无禅吗?就是叫你别学师傅,修道,修道,修到最后,是为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