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山顶上,张钢铁灵巧地在一棵树上游荡,他的身体在枝叶间反复穿行飘移却不需要任何支撑,游荡的同时不断抬掌去劈树上的果子,他的手掌明明全拍在一颗颗果子上,却是果子旁边的树叶被震落,两个月下来,枝繁叶茂的十几棵树全被他打成了秃子。
打完一趟后,张钢铁凌空一个折转,人已荡到小水池,但见他浮空躺到了水池上方,距水面仅仅尺余却坠不下去,水面被张钢铁喷涌而出的真气激起无数圈波纹不断碰撞。
“感觉如何?”
绿漾公问道。
“我已经基本掌握了,就是内力有时不够用。”
张钢铁一个旋身回到了地面。
“那是自然,摸鱼荡要全身穴位并气兼施,消耗本就翻倍,而你又不停在用,这点修为自然吃不消。”
绿漾公走到大池边将水面杂物清了清,黑不见底。
“不知老伙伴们怎样了。”
“什么老伙伴?”
难道大池中有活物?张钢铁顿奇,他在山顶练了半个多月功,没见大池中有什么动静,不过山顶既然有大小两个池子,肯定有原因。
“英鞮之山,涴水出焉,是多冉遗之鱼,鱼身、蛇首、六足,其目如马耳,食之使人不眯,可以御凶。”
绿漾公背了一段,这段话看文体就知道出自《山海经》,张钢铁自然读过。
“难道武安山就是英鞮山?”
“非也,青峦,你记不记得那是哪年的事?”
绿漾公忽然问道。
“记不清了,一百三十年是有的,其时西夏尚未灭国,英鞮山正在西夏境内。”
听到西夏这个词,张钢铁的脑中自然而然出现一副四分五裂的地图,上面有宋、辽、金、蒙古、西夏、吐蕃、大理,一些江湖人物的名字也纷纷到了嘴边,但张钢铁知道大部分是金老虚构的。
“当时发生了什么?”
既然跟《山海经》有关,肯定不简单。
“当时蒙古正与西辽交战,西辽眼见危难当头,派了一帮使臣前往西夏求援,哪知使臣迷了路途,误入一座荒山之中,在湖中发现了怪鱼,有人认出是《山海经》记载之异兽冉遗鱼,才知这荒山便是英鞮山,那帮使臣妄图下水捕捉冉遗鱼,十人中有九人丧命,最后仅有一人活着出山,此消息不胫而走,此后大批武林人士纷纷踏入西夏。”
“你们也去了吧?”
江湖人爱凑热闹张钢铁是知道的,尤其是吃了冉遗鱼能够不眯和御凶,张钢铁记得不眯是指不做噩梦,御凶是指防御凶险,不论传说是真是假,有这好事,谁不想贪个便宜?
“我们后知后觉,赶到时已是一片狼藉,老夫在湖中摸了七天,大鱼小鱼不见一条,只在水底摸到三颗鱼蛋。”
“难道你把鱼蛋拿回这里孵了出来?难道你说的老伙伴指的是…冉遗鱼?”
张钢铁惊问道。
“正是。”
绿漾公叹了口气。
“人性本恶,那恐怕是当时仅存的三条冉遗鱼,这池中绿藻足够养活冉遗鱼,也不知如今繁衍了多少条。”
谁敢断言《山海经》中的异兽不是被人类吃光的?就连写书的人都是走到哪尝到哪。
“那些吃了冉遗鱼的人有效果么?”
张钢铁比较好奇冉遗鱼能不能使人不眯和御凶?
“并无效果,只因他们均被作者骗了,书中记载冉遗鱼蛇首、鱼身、六足、目如马耳,却唯独漏了一笔,冉遗鱼还有流星一般的尾巴。”
“流星一般的尾巴?”
那是什么样子?
“冉遗鱼尾长两寸,末梢天生有一肉结,随年头逐渐增大,越大越是负累,等到拖不动时只能拼命甩断尾巴将肉结遗弃,然而等到尾巴愈合之后还会长出新的肉结,这大概是它名字的由来。这个肉结不但腥臭难闻,割破之后还会流出墨汁,故而人们都将它扔了,只可惜这才是冉遗鱼血肉凝结的精华所在,习武之人想要防御凶险唯有提升功力,吃了这个肉结能够洗髓易经,至少增长十年功力。”
果然是好事,却更加难办到,张钢铁看着黑洞洞的池底莫名恐惧,这是大多数人的正常生理反应。
“绿漾公,我有深水恐惧症,恐怕无福消受。”
“学会摸鱼荡你便是一条鱼,怕什么水?比之鄱阳湖,这池子连井都算不上。”
绿漾公虽然没听过这个症,但从字面上不难理解。
“不论是绿漾神掌还是摸鱼荡,均需足够的内力驱使,内力若是不足,难免给人瞧出破绽落败。”
绿漾公语重心长。
张钢铁长长呼了口气,前些天才克服恐高,没想到现在又要克服恐水。
“下水之后以身体感知代替双眼,若是不行便听我指令,切记不可急躁,及时上来换气,一旦得手立刻全力出水。”
张钢铁点了点头,忽然又想起了最初死掉的那些西辽使臣。
“冉遗鱼有危险么?”
绿漾公想了想。
“便是螳螂蜜蜂,你招惹它也会反抗,小心些便是。”
绿漾公没有否定,张钢铁咬了咬牙,直接跳进了大池,绿漾公肯定不会害他的。
张钢铁人生中第一次下这么深的水,鼻子、耳朵立刻被凉水灌满,难受了许久才适应,随后慢慢潜了下去,也不知下了多少米,反正越往下水的压力越大,张钢铁试着睁眼看了看,光线很暗,身体也除了冰冷感觉不到别的,索性完全由绿漾公指挥。
前三次下去绿漾公只是观察池底环境,果真看到了十几条冉遗鱼,第四次开始指挥张钢铁动手,一连试了三十几次,次次都以撞在石壁上告终,冉遗鱼机警异常,而且张钢铁不是亲眼看见,无法及时掌握冉遗鱼的动作方向,靠绿漾公指挥摸鱼几乎不可能。
“看来要智取。”
绿漾公从小在水中玩耍,对水里的波动非常敏感,所以当年很快就捉到了冉遗鱼,但张钢铁不行。
“哪来的烟?”
张钢铁忽然看见山下冒上了浓烟,武安山有一百多米高,下面得生多大的火才能冒出这么浓的烟?张钢铁连忙走到山崖边,一眼看见山下桃林起了火。
“怎么着火了?”
虽然天干物燥,但也不至于起这么大的火,张钢铁仔细观察,发现桃林外有一大片人,而且火是自外向内烧的,似乎是那帮人过不了桃林干脆点了火,来者不善,潘诚养好伤后和杜遵道结伴出去打听消息至今未归,山下只有兰儿和韩林儿母子,张钢铁顿时心急如焚,正要抬脚下去,被绿漾公控制着身体动不了。
“桃树一时半会烧不完,先摸你的鱼。”
绿漾公不慌不忙。
“鱼也一时半会摸不到啊。”
兰儿有危险,张钢铁还哪有心思摸鱼?
“你现在下去既救不了火也救不了人。”
“我可以把他们带上山来。”
这么大一片桃林起火,消防车也得用几十辆,张钢铁当然只能救人。
“坐在山上一起被敌人困死么?”
这话似乎有道理,被困在山上迟早饿死,从别的方向下山的话,没有马同样快不过追兵,张钢铁沉默了。
“稍安勿躁,你将绿藻沾在身上,吸引冉遗鱼追到潜池来你便能看见了。”
张钢铁又向山下看了一眼,桃林只烧了一半,全部烧完确实还得几个小时,似乎只能孤注一掷求那十年功力脱难了,但即便是现在吃了肉结,难道瞬间就能增加十年功力么?张钢铁存着疑惑,但绿漾公执意如此,只能再次咬牙跳进大池,将身上沾满绿藻,以身体作饵再次潜到了池底。
片刻之后,张钢铁感觉腿边有东西滑过。
“缓缓向上,看准时机再动。”
绿漾公说道。
张钢铁足底使出内力,身体缓缓游了上来,同时睁开眼看,随着高度爬升,光线也逐渐变亮,果然有两条冉遗鱼跟了上来。
张钢铁担心冉遗鱼怕光,停止了爬升,两眼牢牢盯着其中一条,那条冉遗鱼谨慎地凑过来啃食张钢铁身上的绿藻,张钢铁一点一点将手伸向那条冉遗鱼尾巴上的肉结,直到仅剩三两寸时才骤然出手,一把抓住了肉结,那条冉遗鱼一惊,忽然转头咬向张钢铁,张钢铁原本可以躲开的,哪知绿漾公忽然控制住了张钢铁的身体,眼睁睁看着冉遗鱼咬在了手背上,张钢铁霎时一痛,那条冉遗鱼咬过之后拼命游动,再加上绿漾公使劲一拉,生生将肉结扯了下来。
“走。”
绿漾公说了一声,张钢铁足底运出内力,“哗啦”一声出了水。
“绿漾公,你怎么让它咬我?”
张钢铁看着手背上的两个洞,冉遗鱼的头像蛇,咬痕竟然也像蛇。
“不咬如何中毒?”
“什么?”
张钢铁大惊失色,手一松,肉结掉到了脚底。
“冉遗鱼牙上有剧毒,那些西辽使臣正是因此而死。”
就连毒也像蛇,前一刻还自信地在想绿漾公不会害他,后一刻就打了脸,张钢铁想赶紧封住动脉逼出毒血,可身体被绿漾公控制难动。
“你为什么要害我?”
张钢铁知道自己动弹不得,索性冷静下来死个明白。
“我俩生前未收徒弟,以至于神功失传,每每想起此事便痛感遗憾。”
绿漾公答非所问。
“难道是因为我这个徒弟你不满意?”
既然遗憾,好不容易有了传人却要害死他,只可能是这个答案。
“老夫收徒首重人品,故而考察五年之久,你的品性纯良正合我意。”
“那你为什么要害我?”
问题又绕了回来。
“老夫几时害过你?”
绿漾公反问了回来。
“这…”
张钢铁看了看自己手背,忽然发现有一条黑线已经从伤口延伸到了阳池穴,正向外关、会宗等穴位蔓延,走的是手少阳三焦经,右手已经微微麻木。
“这难道不是害我?”
“蛇毒犹可医,冉遗鱼毒自然也有解药。”
“解药在哪?”
张钢铁终于松了口气,绿漾公的确不会害他。
“方才在你手中,眼下已被你丢在脚底。”
张钢铁这才想起了辛辛苦苦得来的肉结,连忙用不麻的另一只手捡起来,像猕猴桃一样大,果然腥臭难闻。
“真正能增长功力的不是肉结,而是鱼毒对么?”
不然绿漾公不会故意让冉遗鱼咬一口。
“正是,咬一口容易,拿肉结却难,故而取肉结是关键,当年险些害得老夫丹田胀裂而亡,依然是那句话,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当年可没人告诉绿漾公肉结是解药,绝望到吃肉结,足见当时的绿漾公有多痛苦多恨,同时也足够幸运。
“内力并非实质,化气而成罢了,苦心修习不如找对法门,你虽起步较晚,但胜在所练内功上乘,而且刻苦勤奋,利用这五年扎稳了根基,冉遗鱼毒不同于蛇毒,蛇毒走血,攻心,冉遗鱼毒走气,攻丹田,适时服下解药能使丹田与经脉和合,届时功力大增,并且全身经脉皆可存蓄内力,再也不局限于丹田大小,随用随取,内力越用越足,脱胎换骨。”
张钢铁静默等待,过了片刻,毒性走到了肩部臑会穴,整条手臂变得酸麻胀痛,绿漾公不发话,张钢铁只有苦着脸忍着,哪知毒性蔓延到身体上的其他经脉时痛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最先中毒的右臂更是完全失去了知觉。
苦苦撑了一个时辰,毒性终于沿任脉气海、关元二穴进入了丹田,绿漾公这才让张钢铁用手指捅破肉结,将里面的墨汁吸得干干净净,原来墨汁才是解药。
张钢铁本以为这下能够好受一点,哪知并没有,解药自消化系统进入身体需要经历一系列过程才能起效,并不是立竿见影,这都在绿漾公的计算拿捏之内。
张钢铁只感觉丹田胀痛难抑,怎么吸气都吸不饱,吸多了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痛苦地在地上不住翻滚,又撑了片刻,张钢铁的内力忽然失去了控制,自发地从丹田喷涌而出,如洪水决堤一般,在全身各条经脉间冲撞不绝,张钢铁忍不住大叫一声,一个鲤鱼打挺跃起身来,双目因长时间的痛苦而变得血红,嘴唇被墨汁染成了黑紫色,看起来颇为狰狞。
“感觉怎样?”
绿漾公问道。
“我想打架。”
张钢铁感觉再不释放出来自己就要爆炸了。
“好,去将毁我桃林之人尽数打成残废,放走一个算你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