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钢铁第二天是被自己拍醒的,睁眼看时,自己不知被谁操控到了武安山绝壁前,幸好别人还在熟睡,不然非得以为张钢铁有梦游症。
“上山。”
是绿漾公。
以前的张钢铁不到凌晨不睡觉,回古代以后断绝了一切电子产品,也没有媳妇可搂,天黑之后除了睡觉别无事做,虽然天刚蒙蒙亮,但已经睡饱了,张钢铁醒了醒神,纵身上了山。
“今日的功课是沐浴。”
绿漾公说道,张钢铁听完顿喜,他的手和胳膊又酸又疼,今天再打石头非废不可,缓上一两天再好不过,昨天就觉得小水池像浴缸,没想到真是,这些天餐风露宿,洗澡是奢侈,身上臭得连虱子都不敢住,山顶只有自己一个人,正好脱光了好好泡一泡。
“你多摘些果子放到池边,做你的三餐。”
绿漾公说道。
“吃的时候再摘吧。”
现摘现吃新鲜。
“今日功课非比寻常,不成功不能出水,你最好出个恭,以免窘迫,当年我用了八个时辰。”
张钢铁的笑容瞬间没了,就知道不会有这么轻松的功课,话说在水里泡上十六个小时还不得浮肿成包子?
树上的青果跟草莓一般大,张钢铁尝了一颗,酸中带涩,过几个月才能成熟,但这是山顶唯一能吃的东西,张钢铁随意摘了二三十颗放到池边,随后绿漾公用张钢铁的身体拔了几十棵叫不出名字的药草,用石头捣得稀烂撒进小池,清水被染成了绿水,随后又找了一根木棒横担在池上。
“脱光衣服下去,不论身体出现任何不适都不能出来,否则前功尽弃。”
绿漾公说道。
张钢铁依言脱光了衣服,先用脚试了试水温,冰冷刺骨,忍不住缩回了脚。
“绿漾公,能不能等太阳升起来,水温高一点再进?”
“不可,此功必须先冷而后热。”
张钢铁咬了咬牙,直接伸进去一条腿,冰冷的感觉瞬间袭遍全身,五月的气温在零上,比起那些冬泳的大神还差得很远,片刻后张钢铁适应了许多,一点一点坐到了水里,水位刚好淹到张钢铁的脖子。
“绿漾公,这些药草是干什么的?”
“有的助你通经化络,有的助你固化皮肤,以免涉水过久中了水毒。”
“这有什么用?”
“眼下你只有手心脚心几处穴位可以发出内力,今日功成之后,你周身所有穴位均可。”
张钢铁听得瞠目结舌。
“用手脚打架还不够么?”
难道这门神功要像小品演员孙涛的一句台词说的那样,拿胸脯子打人?那画面太怪异不敢想象。
“并非为了伤敌,此乃老夫另一套绝学,叫做摸鱼荡。”
绿漾公顿了顿。
“青峦喜山,故而他的轻功以窜为本,老夫喜水,故而老夫的轻功以轻灵取巧浮荡缥缈为本。”
张钢铁心想这老头形容别人就一个字,形容自己却用了八个字,还真是老王卖瓜,不过听到“摸鱼荡”这三个字,张钢铁倒是想起了梦境中绿漾公轻飘飘的身法,原来梦里他们展示的都是真的,只不过没有讲解。
“摸鱼荡乃老夫而立之年下鄱阳湖摸鱼时所创,感悟于八步登天却又大相径庭,讲究以周身穴位激发内力,推动身体自如游荡,随心所欲,即使出了空气,一如鱼游水中,极尽腾挪辗转之能事。”
也就是说学会这套摸鱼荡身法,人不但能像鱼一样在水下穿梭,在空气中也能任意游荡,这听起来很扯,但张钢铁仔细回想,真的就是绿漾公梦中所展示的样子,八步登天是将双脚当推进器,只能奔一个方向去,用来登山固然很好,但打架时却不实用,难怪只能得到绿漾公一个“窜”字评价,相比之下,摸鱼荡能将身上所有的穴位都当推进器,自由控制身体灵活转折,正如绿漾公所言,极尽腾挪辗转之能事,比武时无论是躲闪还是进攻都能抢占先机,可谓受用不尽。
“当年老夫若能早些找到这躵化草,早些将全身穴位疏通,或许能救回全家性命,当真是前人种树后人乘凉。”
绿漾公初创摸鱼荡时只通了几处穴位,不是仇人的对手,等他费尽千辛万苦终于在武安山上找到躵化草疏通全身穴位大功告成之时,家人已被仇人害死,后来虽然报了仇,甚至参透了绿漾神掌与青峦公并驾齐驱当世无敌,但他的家人终究活不过来了。
张钢铁很快就适应了水中温度,手搭木棒悠闲泡澡,哪知半个时辰之后,张钢铁的身上忽然越来越难受,说酥不酥说麻不麻说疼不疼说痒不痒,但又好像各占一点,身子不自觉地扭动起来。
“可以动,但不得出水,将真气遍走全身经脉,每到一处穴位便试着冲击,冒泡即成。”
绿漾公淡淡说道,这正是他当年的经历,张钢铁试着静下心来,将内力从丹田搬运出来在各条经脉间游走,试着冲击各个穴位,却始终不冒泡。
转眼过了正午,张钢铁感觉露出水面的一颗铁脑袋被太阳晒得快着火了,但他只能报以后脑勺,总不能也藏到水里去,他的身体由于长时间泡水变得麻痹,那些不良反应几乎感觉不到了,他甚至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从水面看下去身体在绿水中白得吓人,有的地方还起了一道道褶皱,真不知泡上一天会怎样。
未时中,水里总算冒上个水泡来,章门穴第一个通了,张钢铁被反推出一点点,接下来的五个时辰,张钢铁浑身汗毛全部脱落水中,同时穴位也逐一贯通,池水像沸腾一般不断冒出水泡,张钢铁的身体也随之在小池中荡来荡去,一直到子时尽,张钢铁终于将最后的三个穴位疏通,比绿漾公当年足足晚了两个半时辰。
张钢铁挣扎着爬出水来,在水里泡了一天,感觉浑身哪哪都能拧出水来,好在凭借不服输的毅力撑了过来,张钢铁原地躺下一动也不想动了。
“速速下山烤火,吃些熟食。”
绿漾公强行将张钢铁的身体坐了起来,他知道张钢铁一旦睡着就更不愿起来了,张钢铁只好拖着没有知觉的身体站起来,用大池里干净的水随意洗了洗身上污秽,套上衣服,脚肿得穿不上鞋,只好提着下了山。
远远看见山下仍旧生着一堆火,落地后才看见是兰儿独自一人坐在火边,其他人早睡着了。
“你还不困么?”
张钢铁小声问道,已经是丑时,相当于凌晨一点多了,四下俱黑,唯有此处留着一点亮。
“困。”
兰儿抬起眼皮见是张钢铁,忽然又提起了精神。
“你总算下来了。”
原来她一直在等张钢铁,张钢铁心里不由得一暖,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深深的惶恐和不安。
“你快去睡吧。”
张钢铁怕她看见自己浮肿的身体害怕,没有靠近。
“你的脚…”
兰儿还是注意到了张钢铁肿如猪蹄的双脚,毕竟没穿鞋。
“我在山顶泡脚时不小心睡着了。”
张钢铁只好编个谎话坐到了她对面,把身上衣服拉了拉紧,以免全让她看见。
“下午打了只鸟,给你留了一块肉,我去拿。”
兰儿起身取了肉来,送到张钢铁身边时忽然一把拉开了张钢铁的衣服,看到了张钢铁浮肿的身体。
“你扒老头衣服干什么?”
张钢铁只有苦笑。
“你的小动作瞒不过我。”
兰儿白了张钢铁一眼,却是一脸心疼。
“你快把衣服脱了烤一烤。”
张钢铁只好撸起裤管烤起了腿,兰儿将肉穿到棍上烤热递给张钢铁,张钢铁一整天只吃了几颗酸果子,真正的前胸贴后背,转眼将一块肉吃得干干净净。
兰儿一直盯着张钢铁吃完烤火,始终不肯去睡。
“你觉得苦么?”
兰儿忽然问道。
“不苦,熬两天就好了。”
还不是为了练功?
“我问的并非这几日,而是你被姓九的带来这五年。”
闲聊时难免提及家事,张钢铁像刘老六一样将九天星君介绍为姓九的,说自己是被一个姓九的带了出来,找不到家,见不到家人。
“不苦。”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张钢铁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出了相同的答案,男人有什么资格叫苦?受着就是了。
“你在说谎。”
兰儿注视着张钢铁的眼睛。
“有些苦水倒一倒才轻松,张兄何必一直憋着?”
兰儿仿佛能看到张钢铁的内心。
张钢铁沉默了良久良久,这五年的他看起来虽坚强如故,实际上一直处在崩溃的边缘,换做五年前的他万万不会不惜命去当反贼,当然五年前的他也遇不上。
“要说苦只能说我命苦。”
张钢铁决定倒一倒,在元朝一共就交了这么几个朋友,对朋友敞开心扉正是最好的发泄途径。
“我明明有一个美满的家庭,只是出去游玩一次,莫名其妙陷入一场争斗当中,莫名其妙折了一根手指头,莫名其妙被带到这里回不去,明明我的世界那么太平,在这里却要为了保命受这些活罪,明明跟妻子约好了第二天一早就回家,可这一等就是五年,我有许多时候觉得自己在做梦,梦醒了我还在那棵槐树下,我一回家,我的家人都在,但我就是醒不来。”
张钢铁说着说着忽然有一滴泪滑了下来,五年了,再坚强的人也会有憋不住的时候,兰儿并没有出言安慰,只是默默坐在张钢铁身边听着。
“这五年我本该孤独无依,天幸有一个姑娘陪着我,一开始我觉得有个伴挺好,可这个姑娘总是学我的妻子,学她说话,学她穿衣打扮,学她翻白眼,到后来越学越像,像到让我害怕…我怕我哪天真的把她当成我的妻子,于是我撇下她逃了。”
张钢铁知道跟一个女孩说另一个女孩不好,他曾经吃过亏,但他不怕,惹兰儿生气才好,自己不能再结孽缘了。
“你好狠的心肠。”
兰儿听完果然面色有变。
“没办法,我不能让她跟我这么一个老头子耗着。”
张钢铁已经用一滴泪发泄完了。
“那你逃了之后有没有惦念过她?会不会担心她遇到危险,冷不冷饿不饿?”
兰儿斜着眼问道。
张钢铁的心突突跳了起来,这似乎是送命题。
“有!”
张钢铁答得斩钉截铁,不知是为了让兰儿生气还是说的实话。
“我去睡了。”
兰儿果然把脸一扭走了,似乎真的生气了,不过张钢铁反倒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