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的赶路,没有停歇竟然不怎么觉得疲累,“希望”这个东西还真是胜过许多金方良药,怀揣着无限的憧憬和激动,朝着那立于云端的山峰大步前行。
是夜,月色轻薄、静如止水,似轻纱一样铺了满地。好似已然置身昆仑之中的二人,感受着这片山脉之中无尽的仙气,心中皆是一番陶醉。郁郁葱葱的神树仙草不断的舞动着各自俊美的身姿,在月光之下呈现在两人眼前,又是一种别样醉人的景致了。燕成带着知恩一路走来,对于这位半路之上得来的徒弟他也算是从心里真正的认可了。近些天徒弟的表现也称得上可圈可点,身体比起之前自然是强上了许多,所以这几日来徒弟的脚程倒没有再耽误二人赶路的速度,当然身为师父,燕成还是会时不时的顾及到他,偶尔半路停下来寻一些野果充饥、清泉解渴,一前一后倒是有些逍遥自在之意了。
已近亥时,二人找了个避风的山势之下,稍作收拾便各自准备躺下歇息,忽然几声细小的异动被刚要合眼的燕成清楚的发觉,他并没有作声,只静静的往后一躺佯装睡意。星辰剑就放在身侧,原本细细碎碎的声音此时也变得越发明显了,就连边上困意十足一躺下就睡着了的知恩这会也是突然地睁开了双眼,知恩微一转身刚要开口对燕成说些什么的时候,借着如水的月色正好看见燕成冲着他做出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就在嘴边的话愣是生生给咽了回去。少时,三只体形似山羊的动物出现在了两人的身前,定睛看去,此物额前生有独角,双眼猩红,如同山羊一样的嘴、里边却长满獠牙,分明是食肉的畜生。见状,知恩也顾不上别的,连滚带爬的躲在了燕成身后,燕成惊愕的眼神之中透出一丝对他怯懦表现的鄙夷,知恩哪里管得了这些,此刻的他只知道没有什么比躲在眼前这个人的身后更为稳妥的了。
“此畜生名为土蝼,其状如山羊,但生性凶狠,最喜以人为食。”颤颤巍巍的声音自背后知恩的嘴里传出,燕成虽然对这几只所谓的土蝼尚不以为意,但却惊讶于背后知恩的言语。于是他半转过头好奇的问知恩道:“此畜生应该只在昆仑山中,你是如何得知?莫非你之前来过?”
知恩背着燕成白了他一眼,心中道“我这师父莫不是傻了吧?我要来过还能活着回去吗!”想归想,可是面对着这个诡谲而又霸道的师父问话,他该说还是得说“记得小时候,庄上曾有人常年在各地山上采药,其中一人因此误入昆仑山,他就碰到了这些畜生,虽然险之又险、浑身是伤,好在后来还是硬撑着逃了回去,侥幸捡了一条命。这些都是他告诉庄上之人的。不过由于伤势严重,又加上惊吓,回来后半月的时间,还是没能逃过一劫,撒手西去了。
“哦,原来是这样。”燕成闻言微微点了点头,接下来也没有再言语什么。面对着眼前所谓的土蝼,扭头瞥了一眼身后颤栗的知恩,燕成毅然起身,左手持剑、右手双指间在起身之时顺手夹起了两颗小石子,就这么直接站在那几只土蝼的眼前,目光冷厉而又坚韧。犹如赤裸裸的挑衅,这对于那几只畜生来说简直就是士可忍孰不可忍,在这片山川之中,它们也算得上凶名赫赫了,如今被人这般无视,简直是奇耻大辱。随即领头的那只土蝼低下头来一直前腿不停地在地面上刨着石土,嘴鼻之间不停地发出几声嗤嗤的声音,好像在对眼前二人不断发泄着怒火。后方那两只见头领如此,进而它们也是照葫芦画瓢,一样刨着地面,积攒着自己心中的怒意。少时,一声如战马嘶鸣的叫声尖锐而又刺耳,自这头领嘴中传出、在这山中来回荡漾,煞是诡异。嘶鸣过后,后方两只畜生突然之间绕过前边的头领直奔燕成二人冲撞而来,满嘴的獠牙加上不断自其下颚滴落下来的口水,直看得知恩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瘫坐在地,眼神之中满是惊恐之色。燕成没有再看他,指间用力一挥,两颗碎石子瞬间朝着飞扑而来的两只土蝼额前射去,或许是初次接触,燕成一击之下,硬生生拦住了他们飞扑而来的身形,可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两股鲜血自那两只畜生额前分别流淌而下,次一番可是不得了,原本只是满眼暴戾之气的畜生如今因为流血而双目瞬间赤红,似有野兽癫狂之状。燕成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大喝一声“不好”,一把拽起瘫坐在地的知恩一个闪身,二人的身影便从洞口处飘飞到了密林之中。就在他们刚刚闪开的那一瞬间,二人方才站着的地方那一块三尺见方的石头,砰的一声化为了满洞的烟尘。
“好险好险!”燕成刚一感慨,一只土蝼的身影直接从洞内烟尘之中暴射而出,头上犄角对着两人飞速抵来,燕成下意识的用手去抓知恩,然后纵身一跃,已到身后古树之上的他这才发现自己手里空空如也,暗道一声不好,燕成赶忙朝树下看去,只见知恩在距离树下一丈开外的地方刚刚捡起了自己方才因为惊慌而掉落下来的鞋子。还没有来得及穿在脚上,三只畜生已然将他围在中间,丈许大的圈内,知恩慌乱之中四下寻找燕成的身影,看一圈没有、再看一圈还是没有;全身瑟瑟发抖的知恩再也顾不上什么师徒礼仪,站都站不起来的他,只好破口大骂:“说是我师父,你个小人,威逼我上山,一有危险你就自己跑了,这算什么...你个小人,有本事叫我来,你倒是顾我周全呀!”话到此处,突然他停止了所有的举动,哪怕心中再不忿、再有怨言,这一刻他感受到了那一丝死亡的气息。后脖颈上传来的土蝼嘴鼻之中的热息,让他不敢再有任何的举动,莫大的恐惧使得他此刻的内心一片空白,恍惚之中曾经被自己屡次讹诈的父亲、被自己从来不当回事的妻子却莫名的浮现于自己的脑海,他想对年迈的老父亲忏悔、想对自己的妻子说声抱歉,可他张大了嘴最终却还是没能说出一个字来。
“就这么结束了吗?”知恩目光呆滞,不经意划过脸庞的两行泪水在他临死之际彻底击穿了他深藏心底的最后一丝执拗,这一次他彻底的悔悟了,可这又如何?他从来都没有想过那种“朝闻道夕死可矣”的圣贤舍死求知之道,他知道自己是哪种货色。心里无比虔诚的说了句“对不起”,也没有提及姓名,知恩紧紧的闭上了双眼,整个人微微后仰,似已做好成为土蝼獠牙之下的一具横尸。一滴黏黏糊糊,其中还散发出强烈腥臭味的液体掉在了他的脸颊之上,没有去看、也没有躲避,看样子已然做好了觉悟。突然,一声惨烈的叫声自知恩背后炸裂而开,直震的他双耳之中嗡嗡作响、久久不歇。本能促使他扭过头去睁眼相看,一个羊头一般的脑袋就掉落在他的身后,嘴巴张着露出满嘴獠牙,其间不断有血水流淌而下,知恩不容多想的往边上闪了闪身形,其实就是连滚带爬的尽量躲到一边,一道剑气齐刷刷将那只畜生的脑袋斩落,知恩刚要在心里暗自侥幸一番之时,又是两道恶风朝着他飞扑而来。
“救我、快救我!”歇斯底里的知恩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拼命的呼喊着,虽然他还未发现师父到底藏身何处,但能肯定的是他一定就在周围,一路走来虽然多受其折磨,但细想之下每逢自己危难之时他总是会伸以援手、解我危机。眼看着另外两只土蝼即将扑面而来,突然一条藤蔓自天而降,缠绕住知恩的身体之后立刻将其凌空拽起,一切发生的太快,几乎电光火石之间,两只土蝼扑了个空,眼见知恩被一人用藤蔓拉上古树,几声嘶鸣之中充满怒意,随后再次一跃而下,不断的用它们头上的角一次次的冲击这古树的树身,时而停下身来用满嘴的獠牙啃着树皮,观其意是想要将古树放倒,然后将树上二人生啃分食。
“这畜生倒也聪明,不愧是生活在神山脚下。”燕成嘀咕出声,不觉面露笑意。
“你还能笑得出来!你见过有那个当师父的在危难之际撇下徒弟自己逃命去了?我本不打算跟你千里迢迢、一路坎坷的来这里,你非得威逼利诱叫我一同前往。从你收我为徒开始,我还有些感激于你,可是你刚才对我不管不顾,真让我寒心。”知恩终于能缓一缓他死里逃生的那种大悲大喜的情绪了,对于内心强烈的震撼只好拿师父当做发泄的目标,一顿碎嘴不停地诉说着心里的委屈,恨不能将燕成一脚踢下去,把他当成这棵古树让那两只土蝼啃上几口才解气。燕成倚着树干斜坐在一旁,一脸微微的笑意为有丝毫的变化,他看着这个比自己大了不止十岁的徒弟在不停地抱怨自己,眉目间却没有半点愠色。
“哎,我说,你唠叨完了没有?我要不顾你的生死,你活的到现在吗?估计你的尸骨比这古树还惨!”说到古树,燕成下意识的看了看脚底下,那两只畜生只这一会的功夫,竟将这古树树干啃了快有一半了。“这满嘴的尖牙,不啃树都可惜了!”又是一句自我调笑,知恩听在耳中,他简直对这个年轻的师傅无语了。
“我说徒弟,你这裤子上是什么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着?”故作严肃和关切的神色,燕成稍一弯腰就要去伸手拉扯,被知恩一把推开。
“我求你、你正经一些,这个时候还开什么玩笑!裤子...裤子没什么,好着呢。”知恩吞吞吐吐的搪塞着燕成的问话,把头转过去的同时不自觉的往外挪了挪,尽量离这个祸害远一些。
“你不会是刚才被吓到了吧?那个...”燕成刚要接着打趣,不料知恩朝他怒吼道:“你要是早点就我,我何至于此、何至于此!”看着这个真动了气的徒弟,燕成终于忍住了不再打击他的自尊。世间之事,多有为难之境,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丧命在自己该死的自尊之上。想着想着,突然古树树身一阵剧烈的晃动,再看之下,那两只畜生开始轮番对古树进行撞击,古树虽然坚实,而此时也已摇摇欲坠,燕成瞥了一眼依旧坐在树枝上似乎还没有心思关心下方状况的知恩,微微一笑说道:“你往下看看,这棵树就要倒了,你准备怎么办?”知恩低头往下看去,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急忙蹦了起来,身形差一点没站稳被燕成一把扶住。“好险好险!”知恩在心里嘀咕两句,对于生死来说其他的暂时是顾不上了。
“咱们快走,不然一会又该身处险境了!”慌乱之中,知恩拽了燕成一把,眼神之中似有所求。
“往哪走?咱们已经身处险境了。”燕成不慌不忙的回应道
“最起码咱们先换棵树上呆着呀,一棵不行就两棵,两棵不行三棵,我就不信它们会一直撞下去。”知恩似乎是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一时间惊慌的表情之上终于浮上了些许笑意。
“嗯,也是个办法,那我先过去了!”燕成暗自一笑故作飞身之状。
“你怎么能这样?我怎么办,我怎么过去?”知恩见状急忙朝着燕成喊喝道,他可忘不了刚才独自一人面对三只穷凶极恶的畜生前后夹击、自己身处死地时的那种绝望。他也不相信眼前的师父会再一次抛弃他,自己独自逃命。
“怎么着?吓到你了,我也没说不带你过去呀!”燕成说完哈哈大笑几声,一把扯过面色铁青的知恩,二人一起腾身而起,往另一棵更为粗壮的古树之上掠去。
“报掌门,九幽门一众据我雪山只有八十余里,请掌门定夺!”一男子单膝跪地、拱手抱拳朝着殿上银座中一位发须皆白的老人禀告道。再看大殿上端坐的老人,银簪别顶、白发白眉白胡须,一身白色袍服之上银线如游龙般面闪烁其上,勾勒出了一幅幅晦涩难懂的暗纹,脚蹬银色云纹靴,整个人的精气神饱满通透。老人面容之上气定神闲,丝毫没有因为面临大敌而感到一丝的慌张或不安,手扶着那把几十年来、所有江湖中人都为之忌惮的长刀---雪域龙刀,无形之中的霸气和威压在殿内隐隐涌动,故而所有的人无一不对其恭敬和服从。老人一捋银须,对下方之人温和的说道:“雪山终年飞雪难断,八十里路最快也得五天方能赶至。近日你们雪鹰多有辛苦,不过眼下大敌将至,再辛苦也不能有任何的闪失,听明白了吗?”
“明白!”那人干净脆落的答言道。
“嗯,此战过后,老夫必当重赏雪鹰,你们可是我雪山的眼睛!”老人说罢,轻一摆手,示意座下之人退去。那人口中答谢之后,退身而去了。
“子鸣、子安何在?”老人突然面色严肃,出声问道,声如洪钟在殿内久久不散。
“在!”二人一起拱手俯身,往上答言。
“你二人随二长老守卫正门,门下弟子随你们调配,长弓硬弩、滚木雷石多加预备,此一战我们只要取胜,无须在意何种手段,当然这仅对于犯我雪山派的九幽门,你们可听的明白?”
“弟子明白!”
“退在一旁。一楠、雪瑶何在?”
“掌门!”一男一女两位年轻人同时站于厅下,拱手答言。
“你二人随三长老守卫侧门,虽说侧门之外的山路难以行走,但以防外一,我们也必须做好防范。”
“是,谨遵掌门之命。”
“退在一旁!陈云何在?”
“掌门!”厅中一全身黑色袍服的年轻人站了出来,拱手俯身、可觉其眉宇之间隐隐的杀气。
“为父虽为义父,但自小就偏爱于你胜过雪瑶。你虽天赋卓绝却周身杀气太盛,所以二十多年来为父一直让你枯坐雪峰之上、静观雪莲的盛开与凋落,希望能化解你周身的戾气。此番是我雪山百年来第一次面对强敌,所以不得不唤你前来。”
“掌门,我陈云身为雪山之人,自当为雪山拼尽全力,您老人家尽管调派!”
“不到万不得已,莫要行风咒、堕杀伐!”
“孩儿谨记!”
“陈云,你率门人五百,昼夜巡查雪山各处险隘,随时做好驰援正门和侧门的准备。”
“遵命!”陈云礼毕之后,一甩黑袍退回原处。
“我北域雪山地远天寒,几十年来远离江湖庙堂之事,或许是真的太久了,不知道风无敌的名声还会有几人知晓?也罢,既然要来,那就让我的雪域龙刀来会一会现在的江湖!”老人站起身来,注视着满堂的长老和弟子,突然神情感慨、厚语薄发。
“子鸣和雪瑶,你二人需将斑羚和飞虎交于陈云,九幽门此次前来的目的便是夺剑,为了以防不测,暂且如此。稍后你们可随我一起另选新剑。”
“是,遵二长老之言!”风子鸣和风雪瑶二人直接摘下背后的剑一起上前交于陈云,师兄弟间彼此眼神示意交流,并没有只言片语,其实这就够了。
“我给你们三天的准备时间,三日后晚间在这里报告准备情况,从第四日开始就要全神贯注的做好各自应该做的事了!你们可还有什么问题吗?”银发老人风万里最后一次出言问道。
“谨遵掌门之命!”众人一齐抱拳朝上行礼道。
“既如此,都各自下去准备吧!”一言出,众人随即鱼贯退出。诺大的大殿,只有风无敌和身后背附一剑、手托两剑的黑袍陈云,人称无情判官。
“此两剑你自收起,莫要让第二个人知晓,当然也包括为父!”风万里也不回头,轻声言语道。即便多少回都是这般对自己充满信任,而这一次终究不同,雪山上下都在为大敌将来而奔忙,可是义父的话语和语气,却一如从前。这一刻、陈云双肩微微颤抖着,只一瞬间又恢复如平常,他双唇微张,轻声回应道:“是!”
风万里转过身来,看着眼前的陈云,一抹慈祥的微笑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转身退出大殿。
“江湖往来多少客,谁人不识风无敌?”陈云心中暗自赞叹一句后,也径自离开了去。
雪山之巅,风万里负手而立,望着下方门派之内人影匆忙,内心颇多感慨。老人豪气依旧,胆识依旧,不过是不忍看见满地的洁白被一道道血痕浸染,他当然清楚这些,若开战死伤必不能免,但这一切终究就要到来了。老人低头从腰间摘下那把陪了自己一生的雪域龙刀,右手突然发力,一声龙吟划破天际,看着依旧锋利无比的老朋友,老人只是一笑,随后全力一刀向天而去,刀气无痕、只是那天际厚重的云层,像是被什么突然切开一般,齐刷刷的向两边散去。
“大哥心有疑虑?”两道黑影不知不觉间来在了老人的身旁,一左一右皆负手而立。老人自然知晓来者为谁,故而收刀归鞘,再未有所动作。
“这一刀问天之势,比起当年更为霸道和凌厉了。”另一人举头望着天际,口中不住的赞叹道。
“二弟、三地,你二人可知愚兄此一刀问天何意?”老人出声问道。
“大哥自是不忍雪山重现血光,故而以刀问天,欲解心中困惑。”二长老风千里蹙眉缓言道。
“解心中困惑?何惑?”三长老风百里不解的询问道。老人和二弟互相对视一眼,旋即又一同看向三弟,其间无言、而三人却都不约而同的放声大笑起来。
“既然问天无用,避无可避、那就战吧!”风无敌大喝一声,随即寒风皱起,吹起了无数细小的雪沫,围绕着三人的周身肆意游离着、扑撒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