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红日眼见着就要往西坠落,余留的光辉仍然照耀着这片大地。可即便是余光也让原本的骑射场中所有的人都已满头大汗。盛夏的热真是丝毫不讲情面,任你是达官显贵或是白丁平民,人你是坐着、站着还是躺着,它都一视同仁,爱谁谁,发热就完了。
燕成自从坐在地上听着身旁之人互相讨论之后,已经打了好多个盹。就算是身前有那些站着的人为他挡去了阳光,可是密不透风的人群简直都要把他给闷熟了。接连好几个美梦最终都被一股莫名的躁热给强行唤醒,一肚子的烦躁没地撒气,他也只好再次站起身来不情不愿的向高台之上看去。
一个身影在挡下了对手的铁拳之时,没想到对手双拳乃是虚招,一直在暗中蓄力的右腿瞬间抬起一脚正中他的胸口,将他直接从高台之上踢飞,力道之大以至于他倒飞的身体竟是撞断了护栏径直往台下摔去。这可是有着三丈多高的擂台,一般人别说被人踹下来,就是直接做好准备往下跳,那有可能胳膊折腿折的。高台下围观的百姓,眼见有一人从高处飞落,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瞬间空出了一片,可怜这位明王手下之人,就这么在众人的目光中重重的砸到了地上,一命呜呼!
至此,二十个人的比试到此结束。公布最后结果:明王手下,尚有二人,可参加明日第二轮的比试;东王手下,也是二人;西王手下,也是今日战力最猛的一方,只输了一阵,明日比试还有三人参加;南王手下二人;北王最惨,只剩孤零零一个人。
“看来今日也就这样了,没什么意思。算了,还是先去小李庄吧,明日再过来看看结果。”燕成在心中嘀咕几句,就欲转身离去。可就在他不经意往台上看了一眼,正好与高台之上坐着的东王蔡英四目相对。燕成丝毫没有一点退让,以至于台上的蔡英不禁“咦”了一声,心底似有点点涟漪逐渐荡漾开来。等蔡英再次用疑惑的目光去寻找那个身影的时候,高台之下人潮拥挤,尽都是准备离开此处的百姓,哪里还有半点那个人的影子。
小李庄,一个很普通的庄子,虽然不怎么大,但各个农舍的布局倒是很齐整。脚下一条土路不宽,但明显有被人清扫的痕迹,想必是个喜欢干净之人做的吧。
铁匠铺的确如瘦伙计所说的那样,很好找。一进庄子的第三家,门口挂着一面写有铁匠铺的旧旗子,也不知道在墙上挂了多少年了,凑近一看竟发现这面不大的旗子虽然破旧但却十分干净,燕成眼瞅着铁匠铺的门外,靠着墙由高到低整整齐齐排了两排新铸造不久的刀剑,心中若有所思。
“小兄弟是要买什么兵器吗?”突然一道声音从铁匠铺子里传了出来,燕成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从里边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看其眉目之间的神色,确是有种经历过战场厮杀的痕迹,这应该就是瘦伙计嘴里描述的他的父亲了。
“请问这是李记铁匠铺吗?”燕成一张口突然不知道先说什么,心中一起急就问了这么一句。
“铁匠铺是真的,不过没有李记这两字。小李庄上的人大多都姓李,你这么叫也行。”中年男子操着一口让燕成很是别扭的夷州方言,言语粗犷中可闻平和之声。
“您就是李良的父亲吧?”燕成定了定神,出言问道。
“怎么,他给菜馆惹着麻烦了?”中年汉子在听到李良这个名字后的第一反应,竟是以为他那软弱的儿子又给别人添麻烦了。不过燕成看得出来,他的眼神中藏不住对自己儿子的失望神色。
“没有没有,是李良托我将这银子送到这家铺子里,交给他的父亲。”燕成说着话,伸手一掏就从怀里拿出那五两银子,递给面前的男子。这可是五两白花花的银子,燕成当然清楚李良为了攒下这点钱是如何打发自己一日三餐的。
眼前男子见状,大手一伸直接接过银子往怀里一揣,转身就往铺子里走去,看也没多看燕成一眼,更别说是谢谢他了。
“喂,大叔......”燕成不知怎么着,突然喊了一声,人也随之走进了铁匠铺里。
“怎么,还有事?”男子半转身形,看着跟着他走进来的燕成,眼神冰冷的问道。
“没,没有!”燕成不好意思的回答。
“既然没事,就离开吧。”男子面色不改,随意丢下句话,继续往里走去。
“喂,我说你这人,我这大老远专门跑过来给你送钱,不说让我喝杯茶水就算了,连声谢谢也没有,有你这么办事的吗?”燕成心底有些不乐意了,同时他也对眼前这个跛脚铁匠产生了一些兴趣。
“我今天还有两把剑要打,没什么空。你若是想待在这或者想喝水,就请自便吧。”男子说完再不停留,下一刻就听到从院子里传来“咣当、咣当”的打铁声。
出于好奇,燕成在铁匠铺里来回打量了几圈,铺子很干净,所有锻造好的兵器都放在两边木板之上按顺序排列整齐,两边墙壁上也有悬挂的刀剑,看上去很是锋利。
看着看着,不觉就走到了院中。此时那男子正在独自打造一柄长剑,他一手紧握火钳,另一手握着铁锤,正在不断地捶打。另一边的地上,一把更大一些的铁锤像是刚刚被他扔在那里,孤零零的。
“大叔,这打铁锻剑你得使大铁锤才行,就像那一把一样!”燕成话一说完,也顾不上铁匠逐渐发青的脸色,他直接走过去从地上捡起那把大铁锤,用力高举然后狠狠落下,砸在那个刚刚透出雏形的通红剑体之上,“当”的一声重锤,铁匠握着火钳的左手都不禁为之一震,随即用一种惊诧的眼神看向燕成。
“你别看我,咱们先把活干完了!”燕成瞟了一眼铁匠,接着又举起第二锤猛然砸下,随即又是第三锤、第四锤......铁匠这会也回过神来,他一晃脑袋,左手不由得重新握紧了火钳,右手高高举起与眼前这个陌生年轻人一起,一下一下的锤炼着长剑。
天色已然暗淡,夜幕之中点点星光不停闪烁,两个挥汗如雨的人终于扔下了手里的铁锤,一前一后回到铺子里,中年男子顺手拉过来两个小木凳子,自己坐下之后将另一把递给了年轻人。
“你既然已经完成了良子所托之事,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帮我这个瘸子锻造长剑呢?”铁匠坐下后长出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对面的燕成,不禁疑惑的问道。
“我说是因为好奇,你信吗?”燕成用衣袖擦了一把额前的汗水,狡黠一笑。铁匠见状,也终于低下头笑出声来。
“这累了半天,要是有口酒喝,那可真是太好了!”燕成习惯性的摸了摸腰间,原本装酒的葫芦早都沉入了大海深处,惋惜之下竟然喃喃出声。
“想喝酒?你等着,不过我这里可没有什么好酒。”铁匠说着站起身来又朝着院里的方向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不一会,他怀抱着一个粗糙的酒坛,另一只手拿了两个陶碗,一步一颠朝着燕成走来。
“看你这样子,不是夷州人吧?”铁匠一边把酒坛子和酒碗放在一张矮小的木桌上,一边抬头看了几眼燕成出声询问道。
“我是龙昌秦州人士!”燕成坦言相告。
“龙昌人士,那看来我们的祖上应该是一国之人!”铁匠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莫名奇妙的话,让燕成一时难解。
“祖上是一国之人?这是什么意思?”燕成疑惑的问道。
“这你都不明白?就是往上数,也许三五代、也许十几代,我们的根可都长在龙昌。”铁匠一边说着,一边打开酒坛,倒了两碗酒,给燕成递过去一碗。
燕成接过酒碗,一闻之下那种粗糙的劣酒之气直冲脑门。铁匠却没看他,仰头一口干了碗中的酒,再次为自己倒了一碗放在桌上。燕成见状,也只好硬着头皮一口闷了下去,只觉得酒液入喉似火烧一般,而且顺着酒液从喉间咽下,流到哪里就烧到哪里,那种感觉简直让他浑身颤抖。
“多么痛的领悟啊,看来以后可不能随便讨酒喝了!”心中感慨一声,冲着中年铁匠他还得作出一副十分享受的样子。铁匠不置可否的又给他倒了一碗,然后抬头看着这铺子里的各种兵器,心中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大叔,听您刚才的意思,这夷州之人也都是龙昌国的后人?”
“可不是吗,要不然隔着大海我们岂能说同样的话、写同样的字?”铁匠回应道。
“您说的也是!”燕成点点头对铁匠的话表示认同。
“现如今的夷州,虽然远离了龙昌很久,我可相信依然有很多人都认为自己是龙昌人,龙昌夷州之人!”铁匠再次喝干了碗中的酒,然后将空碗扔在了桌上。燕成见状,赶忙端起酒坛又给他满了一碗。
“既然是这样,那龙昌朝廷为什么不治理这方地域呢?”燕成再次出声问道。
“或许是因为龙昌本身的富足,又或许这小小的夷州入不了龙昌朝堂的法眼。还有一点,就是三十多年前夷州王郑伦带兵平灭了夷州南北的战乱,从此夷州统一归于夷州王郑伦治下。郑伦这个人,他不喜欢受制于他人,因此严令夷州各郡不得与龙昌有所往来,他还下令沿海诸郡的渔民出海时直线航程不能超过十五里......从此以后,龙昌是龙昌,而夷州就像是个不小心走丢了的孩子,想要找到父母,却又被关了禁闭。”铁匠叹息一声,抬起右手,喝下了第三碗酒。
“今日骑射场这边的五王立擂,不知到您听说没有?”燕成小心的咂摸了一口酒,偏着脑袋向铁匠询问道。
“什么五王立擂,都是摆架子。你听说过有这样确定新王的继承人选吗?”铁匠听完对燕成的话嗤之以鼻,随即又一次给自己倒满了酒。
“我初来乍到,对于这五王还是比较陌生,您能给我讲讲吗?”燕成一脸认真的样子看的铁匠又是一阵苦笑。“想不到我一个臭打铁的瘸子竟然还能给别人讲说时局!”铁匠不禁在心里唏嘘一声。随即他深沉的吐了口气,一双浓黑的将军眉微蹙着,双眼盯着满墙的刀剑陷入了回忆之中。
“当初,夷州之地脱离龙昌管制已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都想要成为这一方土地的掌控者。其中以现任夷州王的实力最为强大。年轻时的郑伦与手底下的五位得力干将歃血为盟,誓同生死,这五人就是今日你在骑射场中见到的那五位亲王。自那以后,这六人时而兵合一处、时而分兵出击,南征北战、共同进退,最终平复了夷州各地大小势力,掌控了这片海岛之地。后来郑伦被众人奉为夷州王,其实在当时那五位干将心中就对此有所不满,只不过碍于郑伦当时的威望隐忍不言罢了。”铁匠说到此处,低头又一口喝掉了碗中的酒,一脸的心酸之感。
“后来,郑伦分别给那五人分封领地,并亲口加封他们为王爵。或许是因为对领地分封的不满,几人也曾明里暗里的跟郑伦闹过,不过最后都被他给平息了。现如今郑伦病危,五位亲王埋藏在心里的念头又重新被点燃。去年一连打了好几次,最后各自损失惨重,才不得不重新坐下来商议此事。毕竟是一起打出来的弟兄们,即便平日里不对付,可或多或少也有些情义。因此在经过不断商议之后,才上演了今日这一幕闹剧。”铁匠说完,看了看燕成,转身又回到屋里取来了一盘切好的酱牛肉放在桌上。这可是他平日里最不舍得吃的东西,今早上老李头一送过来,他就想着晚上喝酒时正好当个下酒菜,没想到竟便宜了这个小子。
“还真是有点饿了,我可就不客气了!”燕成眼神瞄了一眼对面铁匠,下一秒直接用手捏起两片肉塞到了嘴里,津津有味的嚼了两口之后感慨道:“这牛肉、是真不错呀!”
“你这小子,来、再陪我喝一碗。”铁匠笑骂一声,又重新端起酒碗。
“来,这一碗、我敬您!”燕成咽下嘴里牛肉之后,急忙端起酒碗,也顾不上这酒的滋味,直接仰头一饮而尽,瞬间那种感觉又来了,他也只好压在心里。
“李叔,您说眼下这五位亲王,哪个当以后的夷州王会好一些?”燕成一边吃着牛肉一边继续问着铁匠。
“都是一丘之貉,有什么分别!”铁匠语气再次冰冷下来。
“若要真的选出一位,那必定是北王赵少煊。”犹豫片刻之后,铁匠又出言补充了一句。
“这是为什么?”燕成不解的问道。
“其他四位从来都是以自身利益为重,尤其是东王蔡英!他是五人之中唯一的一位女人,看起来面色可亲,实则最是心狠手辣。要论五位亲王现如今的实力,北王最弱,东王最强,所以很可能接下来的夷州王非那个女人莫属了!”铁匠自顾自的吃了几口肉,心中突然很不是滋味。
“那么北王为何会好一些?”
“北王赵少煊,虽然在五人当中年纪最小,实力最弱,可他总是心系百姓,关心民生,而且一直以来他都想着让夷州重回龙昌的怀抱,这一点得到了夷州百姓的广泛支持。不过、他手里的坏事,也没少做!人嘛,就是这样,哪里有那么完美的人呢?”
“原来是这样......”燕成吃着肉、喝着酒,想着心中的那个计划,突然在某一刻,他便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让夷州重归龙昌治下!
对面的铁匠时不常的盯着他看两眼,似乎燕成心里的想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这位隐于高山郡南、小李庄的瘸铁匠,在心里也暗暗盘算着他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