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吃饭就多少吃一些吧,你也别怪老夫心狠手辣,面对着那样的诱惑,这个世间没有几人能够无动于衷的吧!猛儿也不在了,如今老夫孤身一人,也算了无牵挂了。”一个专门由巨石堆砌的地下密室之中,一位老者背着手对面前坐在木板之上的老妇人言语看似真切的缓缓说道,提及猛儿之时,不禁露出了几分伤感的神色。老妇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猛儿也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此次远赴磐龙山,却不想身死他乡,作为父亲,面前的这个老头悲伤是应该的。至于别的,她不想听,而此时却不得不听他在此处咿咿呀呀,滔滔不绝。不就是为了给自己的恶行找一些借口吗,何必如此奸猾。
“展翔我没有派人去追,不仅因为他是你的亲生骨肉,再有、他身上流的也是我们张家的血!那孩子虽然桀骜难驯,可毕竟自小跟我习文练武,老夫既是叔父、也算是他的师父。”老者背着手,深邃的双眼之中丝毫没有情绪波动,可见其城府深沉。
“也算你有些良心,翔儿重伤未愈,当时你若执意追杀于他,老身就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必定与你同归于尽!”老妇人面色如常,但话语之中颇多杀意。
“要论起身份、老夫还得称你一声嫂嫂。再者说,你我共事半生,岂能没有情面!只怨我大哥去得早,不然哪里会有现在的张怀德!”老者话到此处,突然好像整个人陷入回忆里一样,面色之中终于有了一丝的动容。随后,他目光再次坚定的看着眼前这个妇人,言语冷冷的说了句:“只要日后你们母子不要碍我大事,老夫必不会为难你们,你好自为之吧!”老者说完,一甩袖袍,转身离开了这个阴暗的密室,只留下妇人,独自感伤。她怨自己、当初没有听那个人的劝;她怨那个人,为何早早撇下他独自离开人世!害得自己身怀六甲不得已嫁给了山上的那个展离人,虽然不是自己喜爱之人,却总算自己给孩子找了个归宿。可老天好像故意要捉弄于她,那个对自己千好万好的展离人,又身患肺疾,在孩子两岁之时,便撒手西去,从那时候起,便将这整个九幽门交给了张怀德来打理,自己退居幕后,唯一的目的就是陪着展翔长大,如今这个世界,只有她的翔儿才是她的所有、是她的一切!却不想张怀德心念不纯,眼看着他做大了、眼看着他走歪了,自己却改变不了这一切。年岁大了,不再像以前那样好大喜功了。曾经手底下的人愿意追随谁就去追随吧,自己选的路,到终了不要后悔就是了。而自己,也渐渐心灰意懒,干脆就由得他们折腾去吧。人作孽太深,侠义惩戒不了,上天终会收场。
一点灯光,羸弱的在这个阴暗的密室之中跳动着,妇人端起碗、拿起筷子,不由得老泪纵横,她没有呜咽、任凭泪水滴在碗里,和着饭一起嚼在嘴中、吞进肚里。“我的翔儿,你现在怎么样了?”
“姐,那个人怎么样了,还能活着吗?”烟柳镇的偏远处一家农家院落之内,一个高大的身影,对着不远处的女子声音憨憨的询问道。
“怎么不能活着?以后不许你再这样说!”女子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半转身形对着身后的男子言语斥责道。
“哦,记住了。我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想问问他的伤势怎么样了。”男子似有一点委屈之色,一只手抓挠着后脑勺,一副犯了错之后无所适从的样子。女子见状“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这个傻弟弟还真是让人打不得骂不得的。于是她放下手中正在清洗的青菜,直起身来对着男子语气柔和的回道:“他没事的,只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康复了。”
“那就好,那就好。”男子听闻此话,脸上瞬间露出一种灿烂的笑容。那女子,非是别人,正是甘州酒馆的柯牡丹,而男子,便是刚从磐龙山归来不久的柯子魁。姐弟二人自甘州一路漂泊,柯牡丹不断听闻磐龙山九关之名,心里有意让弟弟前去历练一番,故而先是去了磐龙山,等弟弟出关之后,二人又一路往东南而去,路过烟柳镇之上,柯牡丹感叹这一片江南春景,于是二人合计之后,便在镇子偏远处买了一处院落,算是打算在这里安家生活了。柯子魁不想那么多,一切全凭姐姐做主,姐姐让走就走,让停就停,他自己从来也想不到这些生活中的琐事。前些日整天忙碌着修整院落,东买西买的给家里添置一些家具和锅碗瓢盆等家什。有一天,他从镇上张木匠的作坊里扛起一张定做好了的黄杨木大方桌,沉重的实木桌子扛在他的肩头,个头也不算小,可就是让人觉得跟扛了一把竹扫把似的,好像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一抡胳膊,把桌子当扫把一样四处挥来挥去,不费什么气力。等他一路悠哉悠哉离开镇店,眼瞅着快到家门口之时,突然瞥见不远处一道白色的身影、东倒西歪的往前奔走着,踉跄的脚步似乎随时都会跌倒在地。向来热心肠的柯子魁一下子变得精神抖擞起来,他直接一把扔下那张崭新的大方桌,冲着那道身影就跑了过去。也亏得桌子结实,加上张木匠手艺又好,不然这一下非得摔的散架了不可。急匆匆跑到近前一看,倒在地上的男子形容狼狈,衣衫也已脏乱不堪,隐约还能瞧得见那满是污渍的衣服上有着几处血迹,男子双眼紧闭,一张五官精致却沾满尘土的面庞此时也说不上什么俊朗了,微弱的呼吸似乎随时都会命丧黄泉,柯子魁没有迟疑,直接小心翼翼的抱起男子就往家里冲去,一进门还不待姐姐责问,直接将男子抱进了自己的屋子,这才对追过来的姐姐大概的说了几句,姐弟二人赶忙请来郎中,为男子进行救治。日月轮转,经过连日来柯牡丹的悉心照顾,床上的男子终于是清醒了过来,刚一睁开眼,一张美丽之中似又带着两分风情的女子容颜映入他的眼中,一时间想要挣扎着起身,却被女子言语阻拦了下来。
“你的伤很严重,身体也很虚弱,还是好好躺着比较好!”女子声音如同银铃一般脆爽,男子一时间愣是有些失神,等回过神来这才小声的回了一句:“哦!”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怎么会一身是伤、流落至此?”女子上前一步,细心地将被角拽在男子身下。对于女子如此近距离的照顾自己,男子突然之间一种莫名的情绪竟是使得他偏过头去,弱弱的说了一声:“鄙姓展,展翔。”
四五月的天气,早已满地春光,可林海派的山腰之上,还有许多残雪的痕迹。漫山的松涛阵阵,带起来的风却还是吹得人心凄冷。
“报右使,神剑狼蛛已被找到,只是...”一个兴奋之中又有一丝害怕的魔山爪牙,对着面前一个独臂的年迈老者拱手禀报。
“好!很好!...咦?你好像话没说完?只是什么?”老者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只是,北冥电闪、张岳张尊老不幸战死!”男子小心的回答道,边说边偷着瞅了瞅眼前之人,全身紧绷着,好似随时准备逃出升天一样。
“如何战死的?”老者面色不改,依旧一副兴奋的笑意。
“被林正铭拼死一击,双双魂归九泉之下。”男子身形瑟瑟发抖,他的内心害怕到了极点,如今九幽门上下谁人不知,这个独臂右使杀人与否,不分敌我、全凭好恶。
“死便死了吧,只要狼蛛得到手,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老者收了收笑意,向前迈了几步,盯着眼前这个不由自主、瑟瑟发抖的男子,一笑之下,出言问道:“其他余孽,可还有活口?”
“门下大多都已命丧,林海派四个徒弟之中一死三伤,您看该如何处理?”
“男的、就地处死;女的,你们随意,总之事后,不能留下活口。”说完,独臂老者伸手接过另一个急匆匆赶来之人、双手奉上的狼蛛神剑,微微凝视剑身,突然之下一道利闪划破天际,再归鞘时,递上剑来的那个男子,也已人头落地。
“果然是把好剑!林正铭上次竟敢欺骗与我,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你去传话,事情办完之后,一把大火,将此处付之一炬!”不等面前施礼的男子应声,老者甩了甩袖袍,转身离去。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望着一步步逼向自己的九幽门的喽啰们,林安若心如死灰。二师弟林君尧的尸身就在不远处,三师弟和小师妹与自己一样,都已身负重伤。至此生死存亡之际,她只有怒吼着,来宣泄自己心中的不甘与愤怒,可是对于那些一脸色相的喽啰们,却没有半点作用。越是声嘶力竭,那些人笑的越猖狂,他们厮杀一场之后的胜利就在眼前,而这几个女子,就算是拼杀之后的战利品吧。反正终须一死,他们才不愿意浪费掉这一张张肤白貌美的容颜。
“三师弟、小师妹,我先去了!”突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呼喊,好似诀别、一剑永别。林安若顺手拿起一把血淋淋的剑,也顾不得剑身之上沾满的是谁的鲜血,就在那些人近在眼前之时,她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一剑划过脖颈,玉陨香消。这位曾经被誉为林海派百年难遇的天之骄女,不仅生得貌美,而且天赋奇高,她承载了包括掌门林正铭之内所有前辈们的希望,但如今,就这样被几个魔山的爪牙们逼迫到一剑自刎,谁的命数谁又能算得准呢。看着近在眼前的美人就这样死了,喽啰们有些丧气,有两个人甚至忍不住上得前来低头查探了一番,然后朝着她的尸体狠狠踢了几脚,这才愤恨难平的离开了去。一边的三师弟林嘉禾与小师妹林若溪把这一幕清楚的看在眼里,林嘉禾即便强忍着眼泪却还是难忍悲恸,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与那几个恶魔拼命厮杀一场,可已经重伤在身的他,哪里还能站得起来。两眼神之中的杀意毫无遮掩的流露而出,但换来的却是三两个爪牙手中的利剑,他也就这么随着大师姐去了,临死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却莫名的多了一丝的安慰,那就是与她共赴黄泉。那个他默默爱了七年的师姐,那颗林海派最为璀璨的星辰!
“你呢?也要随他们而去吗?你要是愿意,我们给你机会。”一个看上去约有三十岁左右的男子,看上去好像是一个小头目。只见他对着躺在地上满眼恐惧的林若溪冷冷的言语道。说完之后,又将脚底下的一柄短剑踢到了女子的身旁,之后连同他身旁的三四个人,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女子此时满脸涕泪横流,她为师父的舍身护剑而感动、为二师兄的大义凛然而悲戚、为大师姐的宁死不辱而震撼、为三师兄的坦荡赴死而心酸,但是接下来的这一刻,终于轮到了自己。她不想受辱,却又没有一剑结束自己生命的勇气。对于宗派,她尽全力了,即便是这结局没有一点改变;对于自己,面对如此凶狠的场景,她却选择了放弃抵抗,只为能多活一些年月,于是,她伸手将那把短剑撇向了远处。感受着这帮畜生匐在自己身上的丧心病狂,她紧闭着双眼、咬紧牙关,一切只是为了偷生。可是等到风暴过后,无情的一剑,了却了她的生命,随之了去的还有她的天真!
白门之内,往日的辉煌景象早已不复存在,虽说春日里、处处生机勃勃,可是那石缝里挤出来的几颗野草,却更是凸显出此处的破败和荒凉了。大院之中一行行人马四处奔走着,他们仔细的找寻着白门内的每一个角落,目的只有一个:找到那把真正的玉兔神剑。
“白剑雄这厮真是奸诈,死便死了,还留给我们一把伪造的破剑,真是让人气愤!”一位从上到下连皮肤都是白色的老人,对着白门之内四处打量一番无果之后,这才气愤地喃喃自语道。
“禀报白左使,白门上上下下我们都找遍了,除了发现一些隐蔽的机关暗道之外,没有一丝玉兔神剑的影子,请您定夺!”一个小头目拱手俯身于这位老人身前,等待着他的命令。
“我要是他,或许不会把剑放在门派之中吧。”似是想通了,老人仰头长叹一声,随后对着眼前之人叮嘱道:“叫底下人仔细在寻找一遍,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若是天黑之后仍然没有结果,便迅速撤出白门。”老人言语轻缓,但从来没有人敢质疑他的话语,哪怕是一丝一毫。
在得知磐龙山所发生的一切之后,竹园里的众人都是寝食难安。不过纪老见多识广,他的言语之中,像燕成这种迹象在以前绝非仅有。古籍有载:孟津,渡磐龙九关者、贰年乃出,遂江湖游荡,无可敌手。后隐去名利,散于苍茫之中,杳无音讯。如此一番好生劝慰,众人这才稍稍平复了心绪,不过等待的日子终是难熬。于是萧煜等人起身向罗晋辞行,纪天华带着唐轩北归辽东,萧煜携众弟子南赴九华山。众人带着七分不舍、三分担忧的心思,互相道别。只留下青儿和梅书桐、罗晋三人,站在山顶目送众人离去。这竹园春景,此一刻,却是变的美凄凄了。
这一日,萧煜等人历时一个多月,这才赶回了九华山。一路上,众人都各有心事,所以萧煜刻意的引导徒弟们四处走走停停,看看这春日盛景,或许对众人来说也算是一番安慰,大家也都知道恩师的用意,故此一路之上倒是也有很多欢声笑语,就是除了关勇这个闷葫芦,他一直对于燕成之事耿耿于怀,只不过他也不知此事该怎么办,只好一并随着师父赶回九华山。烂漫的山花和碧绿的春水,对于他而言,都没有太多的意义。想想往日里和小师弟无拘无束的畅游在翠竹峰谷的日子,身边还有一只小白猿围着他二人跳来蹦去,那才是他的快乐,发自内心的快乐。现如今,小白猿死了、小师弟也不知所踪,虽说还有师姐师兄,可是没有人再会陪自己去那边的山谷撒野了。关勇心中越想越失落,越失落越不喜欢言语,于是一路之上又得了个“闷葫芦”的绰号。
“师父,最近江湖之上九幽门又在四处杀伐,听说林海派和白门之中又被他们折腾了一番,尤其是林海派,上次侥幸逃过一劫,不成想这一次却也是被满门诛绝。”七星阁前的两株白杏树下,章昭伸出一只手一边摩挲着树叶,一边对着萧煜低声言语着。
“是呀,这一个多月来,耳边之上都是那些杀伐之事,看来九幽门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不过为师疑惑的是,白门和林海派早前不是已经被抢去了守护之剑了吗?白门更是上下被屠杀殆尽,怎么如今又会前去寻衅?”萧煜面色疑惑地询问道。
“据江湖中人坦言,说是白门和林海派都是用假剑骗过了九幽门,这一次他们是真的恼怒了,进入门派之中见人就杀,可怜林海派上下无一活口,而且真正的狼蛛神剑也已落在了九幽门手中。至于白门的玉兔神剑,如今仍是下落不明。”江岚接着萧煜的话,一句句的应声回复道。
“多行不义必自毙,九幽门一定猖狂不了多久。”江雪也是怒气冲冲的回应着。
“且先不必提这些,善恶到头终有报,我们顺势而为就好。只不过你们这两个丫头,让你们随任正和唐轩前去燕山和辽东,你们如何不从呀?”萧煜终了了九幽门的话题,转过头来用似乎有一丝埋怨的口吻,对着两位女弟子询问道。
“我们就是七星阁之人,即便日后有了姻缘,那也要呆在七星阁!再说了,燕山贫瘠、辽东更是苦寒之地,想了半天,还是咱们九华山好。”江雪眉目纵情的一番言词,竟是把萧煜也给逗乐了,老人家微微摇了摇头,再看看江岚,又开口问道:“那岚儿你呢?”
“如今江湖之上风云变幻,我想还是留在师父身边的好。万一七星阁有何决策,江岚还可以出一份力。”
“到底是姐姐,如此为师不再多问了。”少时,七星阁正殿之内灯火逐渐明亮起来,萧煜抬头看了看,一挥袖跑头也不回的跟身后几位徒弟说了声:“进去吧!”说完率先迈上了石阶,身后四个人影也都紧随其后,进了正殿大门。
七星阁的正殿之内,欧广元高坐于莲台之上,比起以往的从容洒脱,这时的老人似乎多了几分老态。只见他披散着长发、一身灰色袍服随意的披在肩上,面容之上的光华借着灯光看去,似乎也已减去多半,不过老人此时的笑容,却是无比的真诚。他面色和蔼的看了看座下五人,然后一点头冲着萧煜言语道:“怎么不见成儿前来?他是不是还在生我这老头子的气?回头你告诉他,说为师给他赔礼了!唉,想我欧广元英明一生,老了老了,倒多了个贪生的念头,真是不该!”
“师父何出此言!成儿他、他怎么会跟您生气呢,您从小看着他长大,那孩子虽然表面顽劣,但内心极重情义。”萧煜赶忙站起身来,冲着莲台之上的师父出言宽慰。
“是啊师尊,成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跟您生气的,这一点您最清楚了。”章昭也是赶忙起身拱手附和道。
“是啊,他不会生我的气,可是老朽的确刁难于他了。也罢,等见到他,你们告诉他一声,就说老朽想他了,让他抽时间回来看看。”老人此时的话语,充满了沧桑之感,就好像一个风烛残年的长辈在向晚辈们交代身后之事一般。听得此话,萧煜心头突然一紧,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让得他隐隐有了一丝丝不安的情绪,不过他没再多说什么。
“你们一路赶回九华山,多有辛苦,此番见礼就到这吧,早些回去休息,来日老朽在这正殿之内设下酒宴,邀你们共同前来。”老人面色平静,对这几人叮嘱了几句,众人也不客套,依次见礼之后,转身离开了去。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老人的眼中不禁多了几滴晶莹的泪水,自己察觉之后,径自呢喃道:“终究是老了,老眼噙不住了。”
老人并没有就此走下莲台,他就那般静静地坐着,仿佛在等待着谁的到来。约有一柱香的时间,老人紧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微一抬头看向大厅左侧乌木椅之上,不知何时一道苍老的身影已然在椅子之上坐了下来,他也不抬头,顺手端起一杯已经冷了很久的茶水,没看到他做什么,只那么一瞬间,一股热气就从茶杯之中翻滚着散向空中。
“来了!”
“不得不来!”
“这把赤犬,你便带走吧。”
“不单是赤犬吧?还有青蛇、问情,对了,现在神牛也在你们七星阁了,老朽既然来一次,便一起带走吧。”
“还是先将此赤犬带走的好,其它的你再等些时日。”
“为何?”
“老夫已然放弃了长生之念,想来时日无多,不想亲眼看着小辈们没落的神色,故而有此请求,还望你能够宽谅。”
“原来是这样!难怪今晚第一眼看见你,便觉察出你的气息萎靡了许多。老朽一直尊敬你,如今你选择了放弃长生,更是让我佩服不已。既如此,答应你就是了。”
“还有一事,也请你务必允准!”
“何事?”
“待老夫大去之日后,你前来取剑,千万不可伤及小辈性命!以你的本事,这一点很容易,所以届时还请你能够手下留情,为我七星阁留下一些生机。”
“若是他们执意反抗呢?”
“你自有雷霆手段,我想取剑不伤人,不会让你为难的。”
“难得你看得起老朽,也罢,一并答应你了。”
“既如此,老夫言谢在先。”欧广元话刚说完,双手相合,对着座下老人欠身施礼,随后他双手点指,身后剑枕之上,赤犬剑凌空飞起,被座下老人一把握在手中,只听“仓啷啷”一声脆响,赤犬剑身出鞘过半,血红色的剑芒顿时让得整个大殿之内弥漫着一种殷凄凄的诡异之色。座下老人点了点头,将剑归入鞘中,然后冲着欧广元微一欠身,一团白雾瞬间凭空出现,整个将老人裹在其中,忽而犹如一阵夜风拂过,大厅之中已是空空如也,彷如没有人来过一般。欧广元缓缓抬起了头,看着昏沉沉的大殿之内,内心早已被一种说不出的悲怆充斥着,眼中再一次流下两行热泪。老人依旧孤坐莲台之上,微微直了直腰杆,他伸出右手,两指往回一拉,瞬间殿外的两棵白杏树之上分别落下两枚树叶,对着殿门疾射而入,眨眼之间,两枚树叶已经夹在了老人的两指之间。老人面露慈祥的笑意,他已记不得上一次这般自在是什么时候了。将叶子放在掌心之中,另一只手来回摩挲着叶子的脉络,禁不住心内对那个孩子一阵阵的想念。从他刚上山时由父母陪着一起种下了院中的两棵白杏树开始,到学成之后被父亲带下山去修习书墨;从听闻他高中状元的喜悦,到满门被杀的惨烈,等再见到少年之时,老人的心中别提有多怜爱他。可是后来,自己动了这该死的长生之念,硬生生的将自己的孩子们逼的逃离了九华山,自己反而还在一味地想要抢夺他们手中的兵器,老朽真是该死!突然,一滴黑红色的血液、滴在了老人手掌之中的叶子之上,他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就要大限临头,他赶紧移开手掌,小心的用衣袖擦拭着叶子上的血迹,可是越擦鲜血越多,越擦自己的动作越慢,到得后来,任凭他如何着急,那一双满是沧桑的手掌依旧无力的耷拉在双膝之上,老人笑着哭了、又哭着笑了,一阵挣扎之后,也不管那两片叶子是不是擦干净了,两只手一上一下,紧紧地将它们护在其中。不一会儿,莲台之上,那道身影便永远的定格在了这一刻,昔日的神剑七星、昔日的剑圣欧广元,羽化于七星阁大殿之内!与此同时,一场犹似暴雨的春雨,漫天而下,洒遍了九华山的每一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