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有六七日的时间,章丘山脉深处大雨方停,一行男女挣扎着从草地中缓慢爬起。
“师妹!你怎样了?”章昭艰难的开口向一旁江岚问道。
“师兄,你醒了!我还好,只是体内创伤太深,若要恢复,还需一段时间。”江岚答言道。
“雪儿他们呢?”章昭再次问道。
“师兄,我在这。”江雪此时刚醒,正在挣扎着艰难的坐起身来。
“你感觉如何?”
“内息混乱,全身疼痛。”
“我有雪莲丹,你先服下自行调息。”章昭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准备抛给江雪。不想身体剧痛无力,瓶子竟然脱手掉在一旁。
“不用了师兄,我有九转七星丹,恢复气力应是足够。”江雪说道。章昭不置可否的微一点头,又再次问道:“关师弟与成儿如何?”此言一出,几人皆是向四周看去,不远处关勇鼾声大作,原来关勇早先醒来,感觉身体疼痛、四肢无力,便又顺势倒下睡着了。章昭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寻找燕成。杨家的四人也依次醒来,旦见一旁已然身死的杨烈三人,皆是失声痛哭,原本虚弱的身体摇了两摇,又有两人晕倒在地。杨弘此时却露出了少有的果决,对着尚有意识的杨凡说道:“此时不是悲伤的时候,先攒着气力,调理内息,待体力恢复再做打算。”杨凡明白杨弘之意,他也深知现在的处境,便点头默许。寻便四周,独不见燕成身影,章昭江岚等人眉目间焦急之色越来越重。
“莫不是成儿醒来后自行离去了?”毫无头绪之下,江岚呢喃道。
“不会,成儿生性乖张,却极重情义。我等都重伤昏迷不醒,他不会舍下我们独自离开。况且,他的伤势应该比我们严重,莫不是出了什么意外!”章昭言语间越说越没有底气。
“好了师兄,成儿上次死里逃生,想必吉人自有天相,我们都先自行调息,待体力恢复之时,再全力寻找”江岚言语道。
“现在也只好如此了!”章昭再无言语,将一颗九转七星丹放入口中,开始调理气息。
山脉的另一处,一个隐蔽的石洞。走的近来,旦见石洞两侧有用剑气挥就而成的一副对联,应是经年累月受风雨洗礼,菱角之处几近磨平,但字迹依旧锋利可察。上联书:江湖自古多风雨,下联是:人生苦短远是非,正中三个大字:野叟洞。洞内看,石桌石凳,一应俱全,石床上干草铺就,上躺二人,呼吸均匀却尚无意识,正是冷月与燕成。一老者须发皆白披散肩头,佝偻的身躯显得异常瘦弱,细看之下,一双丹凤眼清澈有神,十分明亮,应是有一百多岁了,但眉宇间皱纹稀少,面色红润,可见其身体状态依然良好。老者正在埋头调制丹药,时不时回头看看床上二人,又看看那把床头的沧海剑似有所思。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肅声响起,老者几步上前,快速扶起燕成,一侧身又是一口黑血吐出,老者扶他躺好,又为他擦拭嘴角的血迹与额头的汗珠。逐渐的,少年睁开了双眼,稍一侧目便看见床边老者,衣衫破旧却很干净,似是想到了什么,他想要起身被老者制止了。
“想必…是…前…前辈搭救,才…使我…得已活…活命!晚辈感…感激在心。”
“莫要言语,养伤重要,服下这颗药,好好休息。”说完老者为燕成喂了一粒药丸,用水服下,之后便又睡了过去。
夜色斑斓,山脉之中时不时的会有兽吼传出,星辰在夜空中闪烁,一轮明月为这片大地铺满了轻纱。
一水潭岸边,老者静坐垂钓,旁边鱼篓中已有两条活蹦乱跳的银斑,突然间,鱼线一沉,老者挑杆一提,又一条银斑赫然上钩。
野叟洞中,一锅银斑鱼汤已然做好,老者分盛之后,来到床边。燕成此刻气力恢复了许多,缓缓靠起身来,侧目注视着那身边的人儿,久久未动。
“来尝尝老朽的鱼汤。”声音响起,燕成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满目慈祥的老人。
“身负重伤,蒙前辈悉心照料,真是惭愧!我自己来…”说着接过汤碗,慢慢的张开嘴一勺一勺的喝了起来。
“你我相逢自是有缘,小友不必客气。”看着燕成一次一次接连喝完六碗鱼汤之后,老者轻捋须发,开心的笑了起来。此时的燕成,苍白的脸色之上渐有红晕浮现,老者见状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知她的伤势如何,请前辈告知。”燕成说着便要拱手行礼,再次被老者制止。
“此地也无他人,日后不必拘礼。”老者说完又看了一眼那女子道:“此女似有机缘,伤势沉重却不及性命,你且放宽心,不日便能醒来。”
“前辈大恩,晚辈无以为报,真是惭愧!”话语刚说完,只见冷月双眼微微动了动,缓慢的睁开了。第一眼看去,燕成那张熟悉的脸庞不觉让得她心头一暖。刚想移动身形,一阵强烈的疼痛顿时涌上心头,不禁“啊”的一声,又躺了回去。
“不要动,你...你伤得很重,需要好生休息。”燕成望着女子那双满是深情的双眸,不觉两眼湿润,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女子没有言语,她艰难的伸出玉手,为燕成,这个她心爱的人儿,拭去泪水。此刻的冷月,仿佛千年的冰山终遇阳光,她幸福的笑了,笑的满脸泪痕。
“醒了便吃点东西。”老者适时的端来一碗鱼汤。
“让我来!”燕成缓缓坐起身形,在老者的帮助下将冷月靠在自己的肩头,这才接过石碗,一匙一匙的喂给冷月。从小我行我素的女子,在此刻,终于体会到了人间温情,这个温暖的胸膛,是如此让她留恋,为此就算离开莲花门,就算远离江湖,只要能和心上人儿相互依偎,天涯流浪又有何妨!一边思虑一边珠泪涟涟,倒叫人好不忍心。
“扶我起来”女子突然没有了之前的凌厉与洒脱,声音娇弱似有三分羞涩。燕成扶她坐起,四目相对,竟然再无言语。
“可否告知老朽,二位小友如何称呼?”看出其中端倪,老者背对着二人出言问道。
“晚辈无痕,她是冷月!”燕成转头看向老者。
“无痕怕不是你的真名吧,老朽活了上百岁,倒是未曾听过无姓一说。”
“不敢欺瞒前辈,晚辈真名唤做燕成。”一语说完,他看了看靠在床边的冷月,见得她眉目微挑,之后便没有什么多余的举动,这才对老者又言道:“初入江湖,为了方便行事,故而自称无痕。”老者呵呵一笑,表示理解。
“燕姓也不多见,秦州燕家镇燕冲,你可识得?”老者突然一语,燕成浑身一颤,答言道“晚辈识得。”
“哦,你识得他?不知境况如何?”老者语气中明显多了一丝期待。
“晚辈识得,祖父于七年前已经离开人世!”燕成悲伤之意显露,想起当年每每被父亲训责之时,祖父都会前来劝解,都言父子如冤家,隔辈才是亲,一点也不假。可如今,劝解之人早已身故,责训之人尸骨未寒,怎能不叫人伤心难过。身体抱恙易感伤,燕成不禁两行浊泪滴流而下,女子默不作声,拿出怀中丝绢,替少年擦去眼泪。
“已经…离世了?已经离世了!离世了!你方才所言提到祖父?你是?”老者颇为激动的转身盯着燕成,像期待着燕成能够肯定他的期待一般。
“晚辈燕成,正是燕冲之孙,燕玄之子!”老者双手抓住燕成,再一次问道:“你母亲可是柳素兰?”
“正是家母!”燕成答道
“孩子,你可知我是何人?”老者面色激动,不觉间手上用力,燕成只觉膀臂酸麻,毫无反抗之力。意识到自己的动容失态,老者后退一步坐了下来,满眼深情的盯着燕成。
“你可知道燕家曾有一人,人称无影神叟,燕臻燕啸天?”
“听祖父讲起过,燕啸天乃祖父之父,晚辈的太祖父。”
“老朽,便是燕啸天!”此言一出,燕成内心忽然一阵慌乱,似信非信,恍然如梦境一般,手足无措。
“怎么可能!您是…燕啸天?我的太祖父?不可能…”
“你自不必惊诧,且听老朽道来。说起来也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当年老朽遇名师苦练武艺,在江湖上颇有名望,收有二徒,我儿燕冲与义子欧广元。后来,二人都逐渐长大,我便将燕家的传世双剑送给他们做趁手兵器,雄剑沧海,雌剑问情。再后来二人闯荡江湖都渐渐有了地位,时逢北疆外敌入侵,冲儿前去参军,誓要保家护国,这也为你父亲征战沙场奠定了根基。广元依旧仗剑江湖,逍遥自在,之后创立了七星阁,也算名震一方。几年后内人病逝,我一时心灰意冷,四处游历,不知不觉便闯进这章丘山脉,起初一蹶不振,一次偶然的机会,使我巧遇仙术,这才激励我在此停留,枯坐钻研,天道酬勤,终于小有成效。几日前,老朽临溪垂钓,却突然察觉到沧海剑的气息,起初以为是幻觉,往后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这才决定一探究竟。不想到了那里,横七竖八躺下了一群人,我见沧海剑在你与这丫头身旁,才临时将你们救在此处。”老者说完,眉目之间似乎满是回忆。
“那您真是我的太祖父?”燕成依旧疑惑
“如假包换!”老人慈祥的笑意浮上脸颊。
“您可知除了我们之外,其他人的状况如何了?里边有我的师兄弟们。”燕成紧张的问道。
“放心,他们现在应该都在自行调息,恢复体力吧!”老者言道。
“您怎么知道?”燕成继续追问。
“这茫茫山脉,恶兽毒虫时常出没,若非老朽设下结界,他们岂能活到现在。你且放宽心。”老者微一停顿,又再次追问到“你父母如今怎样了?想来应该过得很好吧。”
燕成闻言,身躯一震,一股怒意直冲脑海,他转头看向冷月,开口言道:“你知我为何如此痛恨九幽门之人、又为何非要置李闯几人于死地吗?就在半年前,我方高中朝堂状元,本欲和父母一起庆贺,谁料当晚九幽门串通燕府管家,将我燕家三十六口满门杀尽,若非师叔生死关头救我逃离,我也便是那熊熊大火中的一具枯骨了。”冷月越听越心疼,她这才明白为何燕成与李闯师兄们不死不休,起初以为只是借着名门正派铲除奸邪的名头做一次英雄,谁料其中竟是这般血海深仇!她玉手伸出,斜搭在燕成肩头,只淡淡一句“我错怪你了”,少年不知为何,突然间双眼泪垂。
“啪…”一声巨响,床上二人顿时一惊,只见老者手掌之下,千斤重的石台已然破碎不堪,再看老者,面色铁青,太阳穴青筋暴起,满是愤怒之色。
“好一个九幽门,好一个魔山老尼,杂碎!”老者怒斥道。
“太祖父,事虽已过,但此仇成儿必报,您且不必动怒,保重身体!”燕成激动间准备从床上站起身来,猛然感觉身体无力险些跌落床下。老者急忙上前,将燕成扶起,言语道:“初见你便觉亲切,不想你竟是我燕家后辈子孙。今知我燕家满门不幸,煞是痛心,但我与这幻境早有契约,百年之内不得离开,到如今还有一十三载。倒不如,我教你仙术,待老朽契约期满,便出山寻你,与你会合。”
“仙术?”冷月与燕成齐声惊诧道。
“你们可知,我们常人所居之地,为何地?”老者突然深沉道。
“泱泱我华夏之地!”燕成回道。
“不错,华夏之地由来已久,但你可知华夏之地外尚有剑域?”
“剑域?!”一男一女两人齐齐摇头。
“华夏之地乃我等凡人一生碌碌之地,纵然久长者也寿不过百,富丽者也不过金银,再有你争我夺、勾心斗角,皆不过众生相。但剑域不同,没有贵贱,只有实力。日后你若有幸冲破桎梏,飞升剑域,你就会明白老朽所言,长寿者岁有三千,富丽者胸怀苍生,少有争斗巧夺之事,此只是我窥其一隅所见。”
“什么…”二人又是惊奇的将信将疑。
“好了,老朽七八十年的际遇一时间说与你们,也当是云里雾里,将信将疑。你们只记住老朽之言,若得奇遇,便可窥知一二。天色不早了,你二人重伤在身,便早些休息吧。”说完,老者轻挥衣袖,缓步走出,离洞而去,只留下二人各自一副凡人羡仙不过大梦一场的复杂神情。
时日飞快,转眼已是半月,距规定离开章丘山脉的时间也不过十三四日,燕成与冷月的伤势在老者的照顾之下,竟然出奇的痊愈了,一次对话中二人才得知,原来老者已是半仙之体,待十三年后若能渡过剑域神劫,便可飞升前往剑域了。燕成终于明白老者所言,他也是解开了为何沧海剑与问情剑都可以施展“沧海问情”,本是剑域遗落在这片大地上的一对仙剑,几经周转如今找到了各自的主人,却不知这双仙剑却招致了以后无穷的祸患,这是后话了。
“我且传你二人雷霆心法与无妄之境的凌霄真剑,得闲暇,再领你二人参悟剑域仙境,若有机缘,便可收获剑域功法,但是可能性非常藐小。”老者叮嘱一声后,便双手结印,盘腿席地而坐,燕成二人依法而行。
“雷霆心法,狂暴至极,非心性坚毅之人不可修习,若是强行练习,终得反噬,后果不堪设想。”老者双眼微合,再一次叮嘱道。
“万念清,心神聚,内怀穹宇,山河皆寂;四象生,八卦显,震来虩虩,笑言哑哑。震惊千里,众生尤惧…”随着老者心法传述,二人均坐定领悟,不时改变着手上印结。随后又是凌霄真剑,老者所言:凌霄真剑已有半仙剑意可参,若能领悟,便可感受仙之意境,对以后进入剑域有着莫大的助力。老者已指化剑,竟然凝成剑意实体,来回挥动间伴随着一股无形的气息。七八十年的积累,毕竟不是这凡体肉胎一时可以顿悟的,即便如燕成般极高的天赋,起初也只是记下了那繁琐的剑招,至于剑意,还需时日来化解参悟。
“可还记得住招式?”老者收回招式拂袖背在身后。
“记得招式,只是这剑意,确是隐晦,非长久之功无法领悟!”燕成直言道,冷月也是同感,连忙点头向老者示意。
“凡人之躯,记得招式已是难得,日后修习参悟,可用雷霆心法辅助剑招,定能加速你们对此剑意的参悟。”老者来到燕成身前,右手双指猛然点在他的额前,一时间,燕成忽觉脑海疼痛难忍,片刻后却感觉异常舒适。凝神仔细感受,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三屡如水滴一般的灵气,来不及仔细感受,老者又是双掌拍在燕成两肩之上,潮涌的力量在气海汇聚,身体肤色逐渐发红,隐隐有一丝丝热气升腾而起,少时,老者双掌一撤,燕成顿时感觉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我已在你体内种下三法(功法,剑法,身法)种子,体内脉象也已帮你贯通,你资质奇高,以后机缘之下,若能参透,便可得这半仙之体,不用再如老朽一般,苦练半生。”老者慈祥的对燕成说道。其实燕成怎会知晓,老者一指两掌之间,却已散去二十年的功力。冷月敏锐的察觉到老者似乎比之前多了几分老态,至于究竟是哪里,她也说不明白,或许女人生来就比男人敏感吧。
“明日便是到了我们该离去的时间了,太祖父,您自己可如何熬过这十三年之久?”
“成儿莫要担心,往日心无挂碍总觉得时日或早或晚没有分别,之后你们便是老朽的牵挂,有了希望想必时间会过的更快吧,我也趁此为十三年后的神劫做好准备。”
“神劫,若渡不过,该当如何?”
“若渡不过,便散了这半仙之体,做个凡人吧!”老者微笑道。此刻他的心里却在对自己说道“劫过飞升,若渡不过,身死神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