唰——
图斩瓦用钉头斧划破烟雾。
他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幻境中清醒了过来。
卑勒·铁牙服用过解药,没有产生幻觉,正因如此,他刚才清楚地感觉到了掠过自己鼻尖的刀锋。
他低头看去,斧面已经吃进石砖内部,锤形部分轰出了一个溅射状的深坑。
“您窥见了什么?”
卑勒凑上前,急切地问道。
“我自己。”图斩瓦拔出武器,“还有回忆,一些几乎要被遗忘的东西。”
卑勒思索片刻,开始喃喃自语,这个迷信的家伙正握着铁制的图腾祷告。
图斩瓦侧耳去听,冬屋外的喊杀声开始减弱,这意味着一个部落已经被摧毁。
不知道是因为睡眠还是幻境,图斩瓦现在格外清醒,他没有和往常一样去重复那些诡异的仪式,反而开始审视自己,思考积累孽债的意义。
巫医的草药里似乎有毒。
他恍惚之间,总是能看见一团阴云在眼前堆积,浓重如浪,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旧神选择了您,破城手们会在您的带领下蜕变!”
卑勒·铁牙根据老大的描述,编撰了一套说辞,并且成功蛊惑了自己。
他扯动缰绳,却不能完全驾驭胯下的雄墩羊。
漆冰使徒很难选出领导者。
他们只会组成梯队,各自为战,越靠前越悍勇,地位也越高。
图斩瓦率领的破城手紧跟着狼人和野兽,他们最先发起冲锋,也最先挑选战利品。
“漆黑的血液,不朽的灵魂!”
图斩瓦身后传来阵阵高呼,那些分散在四周的破城手们在呐喊。
众人眼神炽热地望着自己的老大。
背景是焚毁的房屋,还有遍地瘫倒的尸体,就连呼进肺里空气都是淡红色的。
”我们,即是厄运!”
他们对神启有着近乎疯狂的执念,也正是因为这个精神支柱,才能在惨绝人寰的屠杀中没有崩溃掉。
图斩瓦没有回应属下的恭维,沉默地拍了拍鬓毛粗硬的坐骑,一头强壮威武的荒原霜熊。
对于幻境中的画面,他有自己的解读:
谁会突然间回忆起人生呢?
将死之人。
强风吹起雪花,焦黑的部落旧址在风雪里变得朦胧,余烬劈啪作响,无数尸体在此归于沉寂。
盘踞于头顶的阴云似乎更重了,甚至聚集成某种粘稠的液体。
图斩瓦被一滴冻雨惊醒。
他摘下皮甲外的铁图腾,注视良久,将它栓在了钉头斧的握柄尾端。
没多久,队伍开始朝着古道前进,不论命运如何安排,图斩瓦都时刻准备着迎接自己的死亡。
……
漆冰使徒的野兽群在漫天飞雪里奔跑,啃食着任何因为绝望或者力竭而掉队的人类。
逃亡的队伍很庞大。
他们有数个部落的伤员和幸存者,以及卷入战乱的旅人、商队、冒险家。
山道苔原之间,骤降的气温熬倒了不少人,深及膝盖的雪会突然坍塌,暴露出巨大的荒原裂缝,顷刻之间,就吞掉了好几架雪橇。
流民们互相搀扶,跌跌撞撞地在山道里前进。
他们几乎一整天都在走路,饥寒交迫,依然执着地向北,最终进入了坵鸣古道的范围。
流民里哭泣的声音已经消失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绝望的麻木。
吃饱的陆螈又追赶上来。
山猫墨绿色的瞳孔折射出贪婪的光。
”冬灵,暖雨,旧神之音……”
人群颤颤巍巍,残破的斗篷下是一张张冻紫的嘴,正在呢喃着各式各样的祷词。
野兽的咆哮响彻四周,咀嚼骨肉的声音穿插在说话声里。
谁都充耳不闻,谁都视而不见,大家只是盲目地往前走。
叱头鸟穿过树冠顶端,它张开巨爪,刺透几个流民并带上天,他们最终会变成曝晒在崖壁上的尸骨。
鲜血淅沥沥地滴落在流民头顶。
”啊——”
有位衣衫褴褛的猎户彻底崩溃,他跪地咆哮着。
”我们到底在往哪儿走,部落被毁啦,没有希望啦!”
流民们被这撕心裂肺的吼声给叫醒,纷纷驻足观望,这是他们今天第一次停下脚步,然后谁都没有了继续前进的勇气。
野兽们更活跃了,各种低吠,折磨着濒临崩溃的流民。
未知的前方,有什么在等待?
猎户举起双臂,想做出一个向旧神祈祷的动作,但掌心的裂痕已经发紫,让他无法合拢。
一片阴影盖住了猎户。
他缓缓抬高视线,正对上一头成年的陆螈,这畜生嘴里还叼着半只血淋淋的胳膊。
猎户绝望地抽笑一声,泪水开始在眼眶中打滚。
呼,咔嚓!
荒原突然沉默了片刻,紧接着,诡异的断裂声响彻四周,滚烫的兽血灼烧着活人的皮肤。
猎户浑身僵直,他看见:
陆螈的脑袋被整个剁了下来,肌肉虬结的躯体迅速失去生机,随着鲜血汩汩地涌出,轰然瘫倒在雪地上。
沙,沙。
肯恩穿着黑甲,脚步沉稳地从远处走近。
【黑白红交杂的地面上,伏着许多人,他们颠沛流离,彻底绝望,此时正六神无主地望着你。】
猎户离得最近,他看见:
对方伸出右掌,寒光逼人的战斧从尸骸里浮起,被漆黑的手套轻松握住。
”起来。”
肯恩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猎户正望着这张南疆面孔出神,听到熟悉的乌玛语,他冻僵的双腿抽搐了一下,却还是没能支起身体。
“您…您是…”
他虚弱地问道。
肯恩没有回应,他俯身捡起残肢并取下绑带里的刀子,握柄朝外地将其递给猎户。
他眼神坚定得可怕,留着阴影般的胡须,对周围聚集起来的野兽视而不见。
猎户颤巍巍地接过武器,尝试着从雪地里挪出双脚。
肯恩没有等待。
他收起目光望向前路,面容坚毅,明明只有一个人,握着战斧的手却稳若磐石。
他逆着流民们逃亡的方向,带着愤怒和杀意,迈开了步伐。
野兽们从捕食的怠倦里惊醒,纷纷警惕地望着这个男人,龇牙咧嘴,低吼和怪叫声汇聚成浪潮。
轰隆!
一只叱头鸟坠落在流民们面前,它四肢抽搐,胸膛里插着箭镞。
紧接着,一位骑狼的射手疾驰而过,眨眼之间,鸟尸上的箭镞就被重新射了出去。
坵鸣古道被军队踩出震动。
肯恩握紧战斧,像礁石那样站在流民和野兽之间,在他后方,还有更多人正在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