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星落眠灯海,秦淮里的夜晚,比白天要更热闹。繁华街市游人如织,处处喧哗堪比京都。这里是大乐朝的不夜之都,唯一常年开放宵禁的城市,吸引了各地许许多多的文人雅士、富商贵人到来。
夜夜笙歌是秦淮里的常态,但每年的春夏之交,这繁华声浪则尤为热烈。无他,一年一度的花魁之争就在此时展开。
秦淮里有大大小小的秦楼楚馆不下百家,其中最出名则是三楼一阁,分别是:烟雨楼、百花楼、满翠楼和轻语阁。这四家不仅规模大、背景深,最重要的是,每年的花魁几乎都出自这四家。而当年夺得花魁者所在的那一家,则会成为该年的最大赢家。
对于来往游客,每年的花魁之争就是个乐子,但对于秦淮里这大大小小的青楼来说,花魁之争则是一场战斗。尤其四大青楼,要是连续数年都捧不出一个花魁,那大概也快要退位让贤了。
轻语阁已经两年没有争得花魁了,所有管事妈妈都对今年的花魁之争势在必得。阁主已经说了,今年哪位管事妈妈带的姑娘争得花魁,就能成为副阁主,位于其他管事妈妈之上,仅位于阁主之下。
每年的花魁之争都会经过初选、复投、终选三个阶段,每个阶段大概三到五天,整个过程差不多半个月。
四大青楼拥有共计十人的名额,这十位参选姑娘无需参加初选,直接进入复投。轻语阁因为之前两年成绩都不算好,所以今年只分到了两个名额。
莫颜毋庸置疑拥有一个名额,虽然她正式登台只有不到一个月,露脸仅仅五次,而且还没当众表演过最拿手的舞技,但她已经闯出了自己的名头。
第一次露面,莫颜轻纱掩面,坐在水榭中心的琉璃珠帘之后,朦朦胧胧的荷花灯环绕四周,光影明灭如同一场梦,而梦中美人的琴声似从天上来。就这么简简单单三首琴曲,不等台下公子少爷回过神来,一阵烟雾过后,美人已了无踪迹。
虽然连脸都没看清,但轻语阁宁洛颜清雅仙子的名头却一炮打响,其中有莫颜的刻意安排引导,但最重要的,自然还是她出众的琴技和身姿气质。
所谓美人在骨不在皮,就是有这种只凭感觉就能认定的美人,勾着人特别想一睹真容。这种恰到好处的神秘感,显得尤为引人入胜,自然带起了热度。
之后的四次登台,莫颜或古琴或琵琶或洞箫,每次都是三曲既歇,清清冷冷一言不发,成功塑造了清冷高雅的仙子形象。
这一次的复投,莫颜依旧维持了自己之前塑造的形象。一袭纯白轻灵的纱裙,乌发如漆仅以一枚盘枝雕花的银环拢住,抱琴的一双芊芊素手不戴任何配饰,稳稳立于船头飘然而来,足尖轻巧一点便跃上河心浮台,安安静静抚完一曲仙音,然后再默默离去。
河边观看者,皆被她身姿琴曲吸引,纷纷将手中绢花投出。
最终这一轮莫颜获得第三的好成绩,成功挤入终选。
这个成绩不是最好,但柳妈妈喜得乐开了花。只是小露了一手便已如此,待终选时拿出最强看家本事,花魁可不就是手到擒来了?
之前莫颜和她谈条件,许诺只要听她安排,必然在花魁大选之前打出名头,拿到轻语阁一个名额时,柳妈妈还存了几分怀疑。如今莫颜许诺的每一件事都办到了,甚至比柳妈妈预想的还要好,自然是再无疑虑。
副阁主有望,柳妈妈对莫颜更是嘘寒问暖呵护备至,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她。所以当莫颜提出想要去逛一逛市坊商铺时,柳妈妈爽快的应了下来,专门拨了两个会些拳脚功夫的丫鬟跟着她伺候,还大方的塞给她一个装了十两碎银的荷包。
十两银子,莫颜拿着荷包谢过柳妈妈,转身离开却忍不住笑得嘲讽。宁洛颜的一生呵,幼时十两银子买生,终时十两银子买死,期间她经手的却不知有多少个十两银子。
走在秦淮里的坊市间,莫颜已经完全调整好了情绪,将对原身的悲悯统统压下,兴致勃勃的从这家店逛到那家店,各种小吃食小配饰买了一大堆,全由两个丫鬟拿着。
虽然已经在秦淮里生活了四年多,可除了两年前跟着柳妈妈去过一次寺庙,她再未离开过烟花柳巷那一片区域。这热闹的古代坊市,也真正是第一次得见。
没逛多久,十两银子也不过花去三四两,莫颜就没了兴致,决定打道回府。倒不是坊市不好玩,只是来往行人和店家掌柜的目光有些太刺人了。就算莫颜蒙着面纱带着帷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依旧挡不住那些不怀好意的探究目光。
大乐朝并不明令禁止女子抛头露面,接上大姑娘小媳妇的也不在少数,有普通人家的,也有富贵人家的,可偏偏所有人只要稍微留意,便能分辨出谁是良家谁是技人。只因大乐朝有明文规定,贱籍技人离开技所,需以青绳系于右足,否则被查到就要被拘往大牢。
莫颜也在右脚踝处系了青绳,虽然用衣裙牢牢遮住了,但身边跟着的两个丫鬟足上青绳却丝毫也无遮挡。良家女可不会用技人做丫鬟。
其实周围这些人的目光虽然让人不爽,但莫颜也并不是很在意他们,之所以决定回去,更多是不想惹来麻烦。反正好奇心已经得到了满足,再逛也是大同小异,却很可能遇到那卑劣爱欺辱比自己弱者来取悦的渣渣。
尽管莫颜已经非常小心了,但还是遇到了麻烦。
确切的说,不是她遇到了麻烦,是她遇到了别人遇到麻烦。
前方不远处的小巷口,一名青衫长袍背着一把古琴的高瘦青年正被三个小混混围堵推搡,要将他带进小巷里去。看他们污言秽语动手动脚的样子,大概除了打劫欺辱,也有别的癖好想要满足。
本来莫颜的性子是不爱管闲事的,但一来自己也同样身处贱籍,有着同样危险的境遇,难免生出几分兔死狐悲的同情之意;二来嘛,这青年琴师长得实在养眼,谁遇到了也不忍心让这样一位忧郁美男子惨遭毒手。
对方只是三个小混混,自己这边就算只上两个丫鬟,也已足够,于是莫颜自己抱好刚买的东西,大义凛然安排两个高壮的丫鬟上前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