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老爷子愤懑道:
“就算大限已到,也该让我和家里人团聚团聚,做最后的话别吧!”
河伯揶揄道:
“忒啰嗦,一定要说的么?”
“不知当初你是怎么修炼的。都做了神仙了还不知道我们凡人的心思。我那个不孝之子,从小就开始犯傻,过得没心没肺。长大了和我一样心性耿直,做人处事不会拐弯抹角。在现今这个世上,他这样的人无论如何要孤注终生了。不过没想到的是他傻人有傻福,不知从哪里冒出个杜姑娘心甘情愿地和他在一起。待他们的后人出世,我有孙儿膝下承欢,一家人更可享天伦之乐。这是做凡人的多期待的事情!!还有陪我一世了的糟老婆子,与我同甘共苦无怨无悔。看看人家过的日子,想想自己现在过的日子,我太对不起他们母子俩啦!你不晓得我有多少话要对他们说哩。我这回走得突然,不知他们要怎生才能挨得到日子好转的那一天。这样的突然,我于心何忍?我真的是不甘心。本来还有机会回魂返生,现在却被莫名其妙地禁足在这里,我更不甘心啊!”
朱老爷子情意凿凿全让河伯看在眼里,河伯叹道:
“可惜我被困于此法力全消,要不然我定当助你一臂之力令你与家人团聚。也不枉你我今日一面之缘。”
话音刚落,一个浑厚的声音忽然在通道里响起来:
“河伯既有此心,鄙人当鼎力相助。成人之美何其快哉!鄙人不甘落于人后!”
河伯被困了将近三百年,从不知塔内还有人在。他望空问道:
“敢问是哪位道友?竟然多年来于此间深藏不露,佩服,佩服!”
“鄙人乃是小小的光明力士,并非一直在此。适才见到这里有人说话,才过来一观,未想到碰上的竟是两位。”
朱老爷子不知说话人身在何处,忙不迭地四处施礼作揖道:
“小老儿亟需离开这个地方,不知尊神有何妙法带小老儿一带?”
一个透明发亮的人形显现出来,晃悠悠来到两人中间,说道:
“鄙人末法轻微,不自量力请多包涵。”
光明力士可真够亮的,朱老爷子连说哪里话哪里话,修得一身光明显然要比河伯的法力高明多了。河伯讪然笑对。光明力士谦称不敢相较,要河伯腾空而起,向着自己先前进入红绳的方向使劲儿冲撞。河伯照办,竟然在红绳上冲撞出半边身子,然却出人意料地卡在其中,一时挣扎不脱。
光明力士在其身后眯眼端视,说道:
“这里光浅,是整个通道最薄弱的地方。你再加把劲,大概便撞出去了。”
发愁的河伯大喜,又再奋力挣扎了一阵,居然就真的出了去——仅有一道光还映照在后脚脖子上。
不料忽然间光影急骤闪烁,河伯“啊呀”地一声大叫,直愣愣摔回到通道内踉踉跄跄几欲跌倒,光明力士眼尖,抬手将他托住。
但见河伯脸色发青直冒冷汗,定了定神方才说道:
“先前我以为大功告成,正开心得意哩,不想猛然间头痛欲裂,眼前绽现出无数颗星星来,耳旁都是呢呢漠漠念佛的声音。我浑身哆嗦不能自己,就摔进来了。”
光明力士沉吟片刻说道:
“兴许这便是天意。现在还没到你出去的时候,我们这样擅自用强,帖子便生出法力制肘。”
“兴许是帖子还剩下一半的缘故。力士,你可以来去自如,拜托你索性把那边半张帖子撕去如何?”河伯灵光一闪说道。
光明力士应诺,飘飞进入原先朱老爷子呆过的小屋。屋里四处一片锦光,射得光明力士无法睁眼观望。想伸手去触摸,一抬手便遭电打火烧。如此他只得跳下窗台,连连摇头还喘着粗气。
朱老爷子道:
“我和你们不同,只是个俗人。让我试试能不能从那个豁口出去,如何?”
朱老爷子指着通道里刚刚河伯挣扎不出去的地方,眼巴巴看着透明的光明力士。他够不着,但他是真想回到家里。
光明力士点点头,也将他一把托起,往漏洞处直塞过去。接近豁口,朱老爷子嗷嗷嚎叫起来,十分痛苦,一如光明力士之遭遇。光明力士吓得连忙停手,放下朱老爷子连说罪过罪过:
“小神末法轻微,实在无能为力。”
朱老爷子哀叹道:
“哎,我死又死不去,活又活不回,可怜我那家里,要对着那副躯壳守到什么时候?万一他们哪个没了耐心,把话惹出祸端来,统一思想齐齐把躯壳送去烧化了,我就再也不能从这里出去了。”
一时都没了主意,河伯自和光明力士说起了闲话。他们言及唐三藏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旧事,不禁唏嘘。光明力士道:
“想来我们做神仙的,原本就得谨言慎行,并不能天马行空来去恣意。即便功劳再大爵位再高,犯了错还是要受到佛祖惩罚的。”
河伯点点头:
“何止哩!我看咱们过得直比凡人还难。凡人度日,有如白驹过隙,不管犯下多大罪孽,只要几十年,顶多百来年,等到投胎换了脑干躯壳便可以跟没事人一般,前事统统遗忘,又可以悠哉游哉。而你我之辈,一旦犯错受惩,往往百年千年,不休不止。由不得人家就是愿意堕入轮回,就是愿意飞蛾扑火。唉,只羨鸳鸯不羨仙啊!”
又道:
“看来我们只有的那一点小伎俩,凡人都要不以为然了。”
续道:
“我还以为这次便能出去了,想不到还要继续在这里大睡特睡。真个不是滋味。”
光明力士不甘心,四处看了看,又凝神想了想,忽道:
“河伯兄,你那上尊说的不该是诳语。照他所说,这时候有那么多事凑巧碰在了一起,你应该有机会出得去的呀,”他摸摸下巴,“究竟还差了什么呢?”
未几,忽而叫了起来:
“有了。该不会是要你借着这位老爷子的魂魄才能出去吧?”
“什么?”朱老爷子与河伯差点双双惊掉了下巴。
“如果那样,我自己本身,到底算不算出去了啊?”朱老爷子十分疑惑。
“如果那样,你心里必须想着一桩急事,一刻也不能牵挂自己。你们要不要试一试?”力士不答朱老爷子,只对河伯说道。
有这等事?河伯半信半疑,傻笑着问道:
“我闻所未闻,这是什么道理?”
“此系天机,说破了就不灵了。你只说自己要不要试吧?”光明力士身形全空,谁也看不到他脸上是什么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