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满才扑通一声跪倒在大圣面前,把憋在肚子里的话说出来道:
“我和梅妹两情相悦,就要谈婚论嫁。今晚的事孙公子若不相救,公堂之上,梅妹无权无势,定然锒铛入狱。人命重罪,我们怕是从此以后一辈子难得再在一起。求孙公子不吝相帮,满才从此愿意做牛做马,鞍前马后侍奉孙公子。”
说罢磕头如捣蒜,情真意切。大圣急忙扶他起来,对常公子点点头。常公子颇有默契亦对大圣点点头说出对策,意欲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死了的都死了,现在都是自己人,大家不要再伤了和气。
众人不解其意。常公子神色漠然,指了指包师爷说道:
“包师爷知道怎么办。要是这点事都办不来,就不要做师爷了,赛老板不养废物!我不想熟人都笑话他。对吧!”
做师爷的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遇到事情自己要争做主使人,乐于出谋划策。包师爷识趣,擦了擦脑门上的冷汗,舔了舔没有血色的干瘪嘴唇,说道:
“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误会一场。那我看干脆让叶老板死后也能做做善事,让他把今晚上的事都带到阴间里去。除了我们,衙门不知道,谁也不知道,更不要让母老虎知道。各位大爷,如此可好?”
常公子早就准备好了鼓掌,马上拍手称赞:
“包师爷果然有一手,够绝够狠!不愧是行家!也就包师爷能够想得出来,我们想到明年也想不出如此妙计。”
赛金汤讪笑无言,今天流年不利,自己的人被如此捉刀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常公子大功告成,命人护送朱满才和杜翡梅下塔,转头欲带着大圣八戒向赛金汤辞行,兄弟两个心里记着恨,鼻子朝天一声不吭。
夜已深沉,路上灯影阑珊。塔楼下朱杜二人远去,常公子如同前两次与大圣见面时的样子,换了戏谑的口吻说道:
“大圣老弟,你要真心帮你这两位朋友,这就是最好的结果。只是你能做到守口如瓶么?你不会还想着假正经做圣人吧?只要衙门插手,他们这对情侣就凶多吉少!”
大圣不答,只问:
“母老虎不见了自己的相公,能善罢甘休么?”
常公子哂笑道:
“包师爷说话办事轻车熟路,尽可以放心。我担心的只是你,你这个家伙做事犹犹豫豫思前想后,拖泥带水,不是一般的清高!实在让我有些提心吊胆。”
大圣莞尔,对披附这身躯壳的凡人的过往饶有兴趣。
“老常,这些年我在你的眼里,可是真的清高?”
“你说的不是废话么!大家同在望里拾路住了多少年了,同学了多少年了,我太清楚你了。平时你结交了几个朋友?大家玩耍游戏一起喝酒疯癫的时候,你不都找借口躲在家里看天窗吗?除了我,有谁理睬你?你这不算清高算什么?”
大圣一脸尴尬,咧嘴笑道:
“听你这么一说,那倒是有点啊哈!”
月下的舞坊,潼潼灯影。舞坊的墙外,灯影流掠。缪姝鸿如同画中人般从疏离的光影中现身,悄无声息,忽而她低下头,爱怜地抚摸怀抱着的魅影,不欲出现在身后的灵渊子知道自己向大圣投去目光。
哪壶不开提哪壶,灵渊子偏偏说道:
“我记得白云观里的镜像。姝鸿,你和孙大圣有一段情缘!”
“义父,姝鸿不想听您提到这个人。”
灵渊子微笑,轻抚长髯:
“不提也罢。其实我是心疼我的玉镜台。它牵引红线,促成人间恩爱。想不到轮到你了,孙大圣居然恼羞成怒,一棍打破我的无辜的宝贝——那是它揭示的最后一桩美事。嘿!想起来,我还是耿耿于怀!”
师父说的耿耿于怀一定不是玉镜台被打碎。
“玉镜台既然被打碎了,我和他的缘分也应化为乌有,不再存在。义父,你说是吗?”
缪姝鸿问得小心翼翼,其实却被灵渊子洞若观火。
灵渊子沉吟半晌,默然道:
“不知不觉,时光流逝了三百年。我们被时光抛弃,还能和谁有缘?要是不相信玉镜台,那又有谁能够未卜先知?什么才是未卜先知?!”
缪姝鸿嗔道:
“义父,你又来了!”
“非也非也。我说的不是你的情缘。缘分二字,我看未必就只是年轻人的情事。人世缘起缘灭,如同长河之水,回环曲折。一次相见,一世感动;一次交织,一生顿悟。我想,这三百来年,你和我其实是蜗居一隅,人事不知。”
灵渊子瞥一眼缪姝鸿,端想掩盖在刻板面容后的俏丽容颜,心里生出一阵悲悯,说道:
“人活在世上,总要有所担当。每个人该担当什么,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我不能妄言。姝鸿,不要空负自己,留在这里,好好揣摩,承受命运的安排吧!”
缪姝鸿听出了言外之意,眉毛一挑,问道:
“莫非义父要丢下姝鸿一个人?”
“非也非也!我这些日子心神不定,觉得总会发生一些什么事情!”
灵渊子推说唯有静心方能修悟,要在周围的大山找一处适合的所在捻算禅机,言讫光遁自去。街巷空空,只余缪姝鸿寂寥身影。
静谧的淮泷城月华如练,望里拾路的官宅府邸仍有璀璨的光华,点缀方正庭院的亭台楼阁,一如白日,无时不刻彰显其庄重森严。
巷子宽敞,两边林荫聚拢薄雾,树影长短不齐,或像人形。
八戒打了个喷嚏:
“夜深有露,我们快点走。”
大圣拦住八戒,放慢脚步,低声道:
“有人跟着我们!”
二人突然间转过身子,犀利目光之所及,薄雾如霜,树影斑驳,林荫处并没有动静。
八戒哂笑大圣疑神疑鬼,说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真要有让我们找到师父的意思,最好不过是派来两个妖怪,正好问问神仙都躲到哪里去了。”
大圣睁大眼睛,蹑手蹑脚往回走了几步,听到林荫里传出轻微的脚步声,于是他猛然地跑起来,直奔林荫另一侧。果不其然,躲在暗处的一个黑影闪身出来逃跑。其从八戒眼皮下掠过,依稀是个孩童的身形。八戒一愣神,与大圣大步流星追上去,嘴里喝道:
“兔崽子,吓你爷爷呢!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