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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一章魂灵梦见冰海之下

望里拾路多有巷道,巷道两边的隔墙不时有住户家的侧门。师兄弟两个在此住了些时日仍对地形生疏,追的赶不上逃的,没两下功夫,黑影不知溜到了哪里。
八戒悻悻然絮絮叨叨。大圣寻思还是那个曾经见过的孩童,说道:
“凡人大圣在这里住了十年有余,按说周围的人都应该认得他。常公子说到他时,也不是惹是生非吆五喝六的人才。一个小孩子家对他这么好奇,实在奇怪!”
然而孩童究竟是对凡人大圣好奇,还是对自己好奇,大圣拿不定主意。如果是对自己好奇,莫非此孩童知道这身躯壳里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凡人大圣?
八戒道:
“凡人大圣做事与众不同,本就值得一探究竟。有人对他好奇也不意外。常公子说他假圣人真清高呢!”
说着拍拍嘴巴,哈欠连天:
“啊……凡人大圣做人真是败兴……今天事多,累坏了,快回去洗洗睡吧!”
大圣没有八戒那样好睡,回到家宅沐浴更衣后坐到客厅,面对着墙上的巨幅挂画暗自寻思。
他想到在招锦一条街无端做到的怪梦。好好地走在街上,平白无故怎么会突然间做起梦来呢?梦里何至于梦到缪姑娘呢?梦里自己回答缪姑娘的话可算是真心的?缪姑娘又怎会那样问自己?梦啊!缪姑娘要问的是不是本是我自己想要说出来的啊?眨眨眼,隐隐感觉到自己心里深藏着愧对缪姝鸿的念头。恍惚中又想,难道自己心里装的不只是师父,还装着缪姑娘?闭上眼睛,想到遒有藏二人初见,缪姝鸿面若桃花超凡脱俗;想到牛涧村古老的桃树下,缪姝鸿无邪的音容笑貌;想到荷塘之畔,缪姝鸿欲以典故揭破自己真面目,暗喻自己就是她的救命恩人;想到在扬美城牢狱,缪姝鸿探监时的绵柔情意……
唉,俱往矣,如今已徒留唏嘘,大圣无奈冷笑一声:
“昔人早已化为尘土,我想着师父还嫌不够,还要抽空想她这个不在世上的人,简直轻重不分……简直瞎子点灯白费蜡。”
回房就寝,从巨幅画作前走过时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目光落在画作的落款孙黎世三个字上,不由蹙眉,心道:
“孙黎世,今日我做了你儿子的替身,缘份匪浅,你可当真知道,转世后的金蝉子在哪里么?”
不如一缕风的魂灵在厅堂飘忽,眼前突然一阵粼光浮掠,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冲闯,片刻之间穿过粼光,置身于云海之上,寻思是天音的摆布令自己来到此处,随即又激灵灵地发现所见景致并不算得陌生,天上云朵飘荡起伏,地上河流咆哮奔涌,风在耳边柔声吹拂,森林中五彩的叶子沙沙作响,鸟兽雀跃追逐。
这是孙黎世于家中所作的壁画,壁画鲜活起来了,自己就在鲜活的壁画里面。
他落在森林深处,脚触到了地面,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令他忽地怔住。平时自己都是飘飘荡荡的,曾几何时有过一双脚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了?莫非天音把自由还给了自己?
有些欣喜……
不应该!天音一开始不是这样说的!获得自由的条件是要在知道自己是谁之后,现在还不知道自己是谁,怎么可能?
尝试左走一步右走一步,或者朝着一棵树直走,或者绕到另一棵树后面,竟然都遂心如意。他有些恍惚,这恍惚偏偏令他一下子醒悟过来,现在是在做梦!是在梦中!这是自己的梦!自己做起梦来了,梦入了孙黎世的画作里面。原来在自己的梦境里,天音的摆布就不存在了!
魂灵仍是存有一丝奇怪和忐忑,自己已经醒悟过来是个梦,为何还是不能苏醒?难道是因为还没有离开梦境?
觉悟到自己是在做梦都不能离开梦境,那么怎样才能离开梦境?
但自由太过美妙,哪怕仅仅是在梦中!他不再疑虑,在山里肆意转悠,俯首喝溪水,扬石击飞鸟,疯癫忘形,率性呼吼,多番尝试自己做主的感觉,备觉快哉!
不知过了多久,魂灵来到一座千仞山下。秃山不见草木,阴霾渐渐笼罩。寒由脚起,令他感到冰冷,旋即发现眼前的景致渐渐都被冻上一层薄冰,哪怕被吹来的一片落叶也因冰冻而显得玲珑剔透。他无法迈开脚步,要说是冰冻的原因又不尽然,因为他蹲下来摸搓自己双脚,感觉双脚其实还是暖和的。山路结冰透亮,他看到自己蹲下来的倒影。但冰冻的路面瞬间出现无数裂纹。如同水面冰薄,承受不住站在上面的人的重量,他一下子沉了下去。但却并不是沉入水中,而是沉入黑暗。他在黑暗中飘忽。黑暗中有光。他飘忽着向那光靠近。很快,他发现这光其实是一截线条。在他面前,这截线条变成一个人形。其人手里拿着一支笔。
魂灵激灵灵地想到了自己。平日不如一缕风的时候,自己看自己,自己就是这样勾勒得分明的一个人形啊!莫非梦中的自己见到了另一个自己?眼下,这个自己举起手来笔走龙蛇。黑暗虚空,不着一字,魂灵不知写的是什么,但那一股酣畅淋漓却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和早先感觉到双脚踏踏实实踩在地上时的心情一模一样,魂灵欣喜莫名……
做梦的人不知道梦外风云骤变。夜深人静之际,淮泷城飞沙走石,带来一片迷朦。转眼功夫下起瓢泼大雨。
杜翡梅在琉璃塔受到惊吓,朱满才将她一路送回家中。在楼上闺房,她从窗户探出头来与朱满才道别,之后久久不能入睡,直至大雨来临,凉意代替忧愁和恐惧方沉沉睡去。
睡醒了,听着哗哗啦啦的暴雨声,杜翡梅不知是何时候,乃起来推开一丝窗户察看,但见天色仍然漆黑。雨水飞洒溅入屋内。临街各家各户都已掌灯。对面有人向她挥手,定睛一看,却是朱满才。自己睡了多久,朱满才就在屋外陪了自己多久么?杜翡梅心里一阵感动,招招手,下楼避开父母打开门,让朱满才随自己上了闺房。二人静静温存,言语间杜翡梅说到琉璃塔里发生的事。
朱满才默然道:
“过了一个晚上了,记在心里不好,忘了它吧!”
杜翡梅低泣起来道:
“整个事情都不关我的事……无辜牵连进去叫我难受。那是一条人命啊……可是他又畜生都不如。”
“我知道……你别哭啊!你一哭,我也……我觉得自己真是没用。”
“如今要我们把事情藏着掖着,心里真的好累。”杜翡梅泪如泉涌。
“我知道……干脆你用最大的声音哭出来,有下雨声遮掩,不会惊动到你爹你娘。”朱满才眼眶也湿润了。
“对不起!我心里乱成了一团麻。”杜翡梅极力抑制哭声。
良久,杜翡梅好受了些,发现朱满才有些神不守舍。
朱满才呆呆望着杜翡梅,一脸认真地问道:
“梅妹,有钱有势的人你见得多。你说,我们能欠他们的人情吗?”
“我不想我们欠谁的人情,”杜翡梅忽然醒悟过来,朱满才说的是孙大圣和帮着孙大圣的那位不知名的华服公子,“我见过一次那个姓孙的,他不像其他那些官家子弟,大略是个老实人。”
可是,人情已经摆在那了,欠和不欠岂是自己说了算的!想到事情前后因果,杜翡梅感觉大倒胃口。
朱满才不置可否,自顾说话:
“我想把家里的东西给他送去。”
“什么东西?”杜翡梅想不出朱满才家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抵得过大圣天大的人情。
朱满才张开嘴半天,说出黑珍珠三个字。
杜翡梅愕然道:
“你不是傻了吧?怎么比我睡着之前还迷糊?!黑珍珠是你爹的宝贝,五千两银子,值得吗?还有不孝的骂名,你要背吗?”
“五千两银子是我爹一厢情愿。来家里看过的人都说了,就是包裹黑珍珠的那块锦缎值点钱,即使这样也是有价无市,没人愿意要。黑珍珠是木头丸子,人家都不多看一眼。我爹还自以为是,非要把锦缎和黑珍珠一起买。他老了,也就是呆在家里做春秋大梦的那种人了。不能由着他性子胡来!现在首先要把人情债还给人家,孝不孝的还谈不上。”
杜翡梅瞪着眼睛,定定地看朱满才:
“我不答应!黑珍珠不论是真是假,你爹珍视它,它便是你爹的宝贝!我没有把昨晚的事放在心上。你不要惹老人家。”
“刚刚你还哭呢。我这想法是几个时辰前就有了的,不是因为知道你难过才现在想出来的。”
“就算不关我的事也不行。除非我们不是一对儿,我是我,你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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