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淡淡说着话,眼睛一直盯着魂灵。魂灵莫名感觉不适,如坐针毡,须臾索性端坐,试着与大圣对视一眼。这一眼直视大圣的瞳孔,其黑白分明,晶亮透彻……忽然,眸子里出现一个身影,泛着微光,一动不动,仿佛亦正透过大圣的眼睛与自己对视!
这是……自己的身影?!
不可能!魂灵跌坐在大圣对面,心念急转。大圣的话不完全是梦中呓语,至少后面几句不会是,他是在对自己说,他看见了自己!!
魂灵欣喜莫名!不如一缕风已经多少年了,一直隐匿,一直不能被人感受,一直被摆布。如今被人看到,简直天可怜见……魂灵虚无的身体里出现一种强烈动荡……那是凡人独有的心跳感觉。
他几欲奔走呼号,但天音没有给他这样的摆布,他得以按耐住兴奋,言语道:
“虽然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圣,但你一定有机会做回以前的大圣。你的疑问很多我都知道。你现在置身鬼步之墙内。你不知道鬼步之墙。鬼步之墙是……”
大圣对他全神贯注。然而梦境易醒,大圣用了心力,致使梦自然而然地醒了。四周一片漆黑。不甘心此时醒来的大圣甚是愤怒,叫喊起来道:
“你是谁?!你是不是就是厄运?就是灾星?!就是你带给我现在的命运???”
大圣于漆黑中激动地左看右看,手呼啦一轮,指到了四面八方。这一刻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因为魂灵突然间消失了。大圣十分倦怠,踽行如同负重千斤……
魂灵的心境同样不算好。幽游这么多年了,自己突然间激动什么呢?说的几乎全是废话。一个难得的晤见就这样让自己亲手毁了。争取平平静静让大圣梦得久一些,自己也可以把话说得多一些才是当下之急啊!
鬼步之墙是无尽空虚之墙,漆黑既是空虚的也是承托的,走在其中不会碰壁,也不会突然坠落。在无尽的漆黑中行进,哪怕只是一枝香的功夫也会觉得很久。大圣心态与魂灵趋同,恨自己,恨自己口不择言,恨自己无端惊梦。
“我究竟要干什么?”悲苦已极,心里恹恹的,“我本来只是要回家……现在我是凡人孙大圣,要去凡人孙大圣的家,凡人孙大圣家在淮泷城。”
心里话音刚落,眼前顿现光明,大圣忽然出现在一间城隍庙的长廊上。他出走到庙堂正殿,混迹香客之中,东张西望。在城隍庙大门口询问游人,方知此地已是淮泷城。鬼步之墙对大圣来说完全是未知的存在。自己为什么能在短短一枝香的时间穿过黑暗来到心之所向的淮泷城,他一头雾水。难道没有了一身神技,但却还能够拥有奇遇?
在大沱,淮泷城并不算是特别繁华的郡城。不过作为郡城,自有可取之处。它以有板有眼的建筑风格达闻于世。无处不是方方正正。沿着笔直的河道,河边隆起一座笔直的山脉。山脉不高,论高度只能算是城外南山和北山的山脚,说是坡地更恰当些。坡地背水的一面,平行竟起方正的宅院,方正的民居,方正的街巷市井。方正之地里高阁林立,亭台楼榭薄雾笼纱,润色凝重。以至于整座城看起来宽敞整洁,雍容大度。路上的行人,大多从容闲适。街市井然有序。繁华韵味在井然有序中竞逐。郡城的气派由此浑然而生。沱河支流穿城而过。
望里拾路位于坡地中段,西以坡地为屏,隔绝沱河之水患;东以丛树为障,阻遏市井之烦嚣。内里道路的两侧坐落近百家宅院。或大或小,间隔开来也是方方正正。偶然间出现一两条曲折小巷,便是曲径通幽。一些住户旁开侧门,往里窥视,见之红墙碧瓦,点缀以亭台荷塘,绿柳依依。
绿数成荫,写意如画,占尽一池繁华。
此地便是澶云郡高官聚居之所,住在里面的家主有在任的,也有归隐的。在任的皆有一言九鼎之声威,跺一跺脚便令澶云郡地动山摇。
日已西沉,家家户户的门子都出了来,把门前灯火一一点亮。巷道之始一块牌坊高高耸立。大圣站在牌坊下,心道:
“走过这道门坊,我便是凡人孙大圣了。不知这个孙大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的父母又是何等样的人物,他又有些什么样的朋友?”
宅院有新有旧,有简陋有奢华。巷道清洁,几无闲人。偶有大轿匆匆过,自家门子见了,躬身上前迎讶,大轿径直入了府中。
“拾号!”大圣心道,手不自觉地在腰间摸了一摸,腰间空空,愕然想起来照身帖已经丢失。他记得上面的每一个字。
又一顶轿子从身边经过。坐轿的人撩起后帘,借着灯光看了大圣两眼,命轿子停下。其人从轿子里出来,吩咐轿夫抬着空轿先回院府,旋即与漫行的大圣打起了照面。
大圣瞅看一眼,正要略过,耳畔响起声音:
“大圣回来了!”
刚打照面的人在说话。原来这人认得自己。大圣激灵灵想到,左邻右舍认得自己的人可不会只有一个两个。
“嗯!”
回过身应了一声,脸上带着淡然微笑。
面前的人是个慈祥长者,满头银发,身着便服。
“你家关门闭户很久了,想见到你真不容易。都去哪里游山玩水了?”
凡人孙大圣一直不在家里,很好,天助我也!
“呃……呵呵,没去哪里,就在附近山里转悠转悠。”
“你……刚回来么?”
“嗯!还没到家!”
长者与大圣边走边说:
“大圣,要是我没记错,你今年应该十九岁了?”
大圣想起照身帖,点头夸赞:
“好记性!您这年纪,越活越年轻了。”
“我只剩一把老骨头了,年轻的是你,”长者锤了锤大圣胸膛,笑道,“年轻人要多经历经历,敢挑重担。不要被风一吹就折!”
“阿翁说的是,谢谢指点。”
“唉!”长者叹了一口气,问道,“你听到过关于笺棠大人的风言风语吗?”
大圣摇摇头。
“你娘不在家。回到家你也不必等你娘亲回来。一年前,她获罪于朝,传闻被监禁于中宫,至今未获释放。究竟何罪?最后有没有可能平安无虞?朝里也没有传出明确的消息。这段时间你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