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了,缪姝鸿依旧美艳,身姿还是那样修长匀称。此刻的她心潮起伏。葱茏绿意怡然养眼,偏偏不能抚慰一颗曾经受伤的心灵。
身后传来苍老凝重的声音:
“看得出来,这次下山你并不如意。”
说话者便是假寐的老道士镜仙灵渊子。他被贬下凡间已有三千年。
“没有……没有不如意。姝鸿只是因为没有遇上那个恶人,不能为师母报仇雪恨,心志难散,一时显得踯躅罢了。”
缪姝鸿转过身,向灵渊子行徒弟之礼。
灵渊子淡淡一笑:
“凡事适可而止!以你现在的功力,既便遭遇恶人,也未必会是他的对手。如今你已脱胎换骨,未来不可限量!做事应以长远为重!七星湮灭,必有大事!你是天道传人,切记不可置身事外!”
“是!姝鸿能够拜在师父门下,得师父传授奇功,技痒难耐。这次心有感应,故而外出寻仇。连累师父担心了。”
山间雾气翻涌,灵渊子临崖叹谓:
“那些年我们被幽闭在沟壑里,与世隔绝,本以为无望逃出生天。好在天可怜见,我们侥幸得以重见天日。所有的一切逃不过更迭轮转。世间三百年,多少景物早已物是人非。就连我,这些日子也觉得自己真正老了,似乎来日无多矣!”
历经三世轮转,尘世三千年的阅历,难道师父大限将至了?!缪姝鸿有些不安,上前安慰道:“师父本是上天的神仙,此生为人一定长生不老,“又道,”今时今日,姝鸿除了师父再无亲人。师父不该有此妄念。”
“罢了!“灵渊子微笑道,“被迫幽闭的三百年,不外乎就是自己闭关三百年。我们在弹丸之地悟出移形换影大法,我还以为自己忽然间老当益壮,修为更加精进,谁知并不是这么回事。昔时我以掐指神算起家,觉悟古今前后。到了现在,却大大的算错了。不如以往啊!”
“师父……”
缪姝鸿欲言又止。
灵渊子看在眼里,问道:
“此次你去了山外,感觉如何?”
“今人繁华,物求极致,姝鸿眼花缭乱,都有些不知所措了,就越发地觉得,自己本该只活在三百年前。”
“哈哈!为师旧时经历草木世、游鱼世的时候,也曾有过这种念头。事后回头再想,其实不过自寻烦恼罢了!在那繁华背后,终有一样东西横亘千古,它会是什么?姝鸿,你已经脱胎换骨,一定有机会看到,那时自会一目了然。”
“师父教训得是!姝鸿谨记在心!”
缪姝鸿恭谨而淡然。灵渊子看着她,忽然伸出双手,想要捻算她出山的遭遇。缪姝鸿连忙阻拦,说道:
“师父要是想知道姝鸿出山的遭遇,就不要再算了。外边变化纷繁,姝鸿措手不及丢了颜面。师父知道了怕是要笑话。”
“好,好!”灵渊子微笑作罢。
三百多年前,突如其来的一场地震形成深壑,缪姝鸿与灵渊子夫妇俱被困于其中。灵渊子之妻重伤不治,临终前看着日益老去的夫君,万般不忍,希望缪姝鸿能够给予照顾。念及二人对自己舍身相救,缪姝鸿不暇思索地答应了。事后灵渊子收缪姝鸿为徒。
师徒身处绝境,无法逃出深壑,缪姝鸿饿得晕厥。灵渊子算定她命不该绝,乃推宫换血,把自己身上的鲜血过到她身上。灵渊子虽被天界贬谪,却犹有异禀,此举不但救活了缪姝鸿,还令缪姝鸿青春常驻,可以和自己一样长年辟谷不吃不喝。深壑里间或出现毒蛇濑鼠跳蛙,二人亦以之为食。
岁月漫长,在深壑中无事,灵渊子乃把自己多年研习的道家心法奇门五行尽数传与缪姝鸿。
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此后灵渊子不再细论,要缪姝鸿慢慢揣摩,自己仿照旧时陈抟老祖,一睡几近三百年。在沉沉梦中,灵渊子虽未能与天界老友晤面,但灵光乍现,悟出仙家绝学——移形换影术。
世间春去秋来,寒暑交替。灵渊子沉迷梦中,久久未能苏醒。忽一日,山石坠落,地水蒸腾,深壑中大有岌岌可危之势,缪姝鸿急忙唤醒灵渊子。
灵渊子当即掐指捻算,原来外间有一地突发地震,祸及深壑。
移形换影犹如光遁,理应可以逃出生天。梦中口诀谙熟,灵渊子操演起来,奈何念了数遍口诀不能显效。形势愈加危殆。困居三百年,这一天才是大难临头。
好在二人命大,地震导致地河暗流奔涌,隔岩蓄势,二人有顺水而出的奇遇。二人乃屏息静气,伺机而动。随着地底一阵颠颤,裂缝激射出水柱,瞬间注满整条深壑。缪姝鸿与灵渊子瞬间如鱼得水游出深壑,得见山野丘陵,终于回到人间。
未几,发现七星湮灭的怪事。灵渊子寻思天上一定发生了某种不得了的大事,心里惴惴不安,却又鞭长莫及。
他孑然一身,与缪姝鸿同去寻找住在京城的缪家后人。年岁迁延,隔了几代的亲人相见,缪姝鸿不敢贸然相认,千言无语化作无尽唏嘘。
被时间洪流抛弃的流浪者莫过于此。
哀伤之际,二人在原始森林找了一个山洞住下,参修道法,不问世事,静待时需。
灵渊子脊背有一玉麟,曾为玉镜台,被大圣打碎后复归脊背。其有巴掌大小,灵渊子视之为自己命门。从深壑出来后,玉麟屡屡松动,于某日悄然脱落。
灵渊子拿起玉麟发怔,其时缪姝鸿正在岔洞研习移形换影。
忽然,玉麟隐隐浮现银光。随着岔洞传来“疾”的一声,玉麟化作一道光,瞬间移动到岔洞。缪姝鸿惊异不已,拿着玉麟跑过来,问是何故。
灵渊子灵光乍现,乃以法指捏定玉麟,捻咒做法,瞬间化作银光掠过长空,落在数里之外。重施其法,即刻又回到洞中。
他命缪姝鸿操演,结果屡试不爽。
原来长梦中悟出的移形换影术需要借助玉麟。有了玉麟之泽,方可施行光遁。灵渊子刚一高兴,却又不自觉想到:
“玉麟在手,与在脊背,一个体肤捏触,一个深入皮肉,体肤皮肉都是自己的,究竟有何不同?”
思之无果。
日前灵渊子心血来潮,按捺不住算了一卦,此卦不算则已,一算大是惊异。卦象显示,一名奇人已经现世。此人可以呼风唤雨,可以腾云驾雾,三百多年前他们坠入深壑老妪婆伤重不治与之有极大的关系。
灵渊子脑子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
“仇人!”
缪姝鸿愕然道:
“仇人?!师父算到了仇人?!”
灵渊子点点头,额上沁出粒粒汗珠。
“害死师母的恶人还活着?!”缪姝鸿眉宇凝然,说道,“那还不是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三百年的恩怨瞬间浮现眼前。但是,如果老天注定要这个恶人死在自己手里,那么就是天道昭彰报应不爽!
“师父,此人依仗法力,欺凌良家女子,为祸人间,师母之死是他一手促成。此仇不报,姝鸿何以为人?徒弟这便出山,为师母报仇雪恨!”
灵渊子叹起气来,道:
“冤冤相报何时了?世间的事自有定数。你师母一事,我已看淡。我教你修道,参禅觉悟是主,捻咒做法是枝,你若不能放下仇恨静心悟道,三百年的修为对你又有何用?”
缪姝鸿不敢苟同:
“师父,此生绵绵不尽,参禅修道尽可以从长计议。我不要这三百年又如何?”